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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鹏行为作品《玩滑轮》

每当我们匆匆迈入或作别古城长沙时,抬眼就能瞥见火车站钟楼上竖立着一件造型独特的火炬，它明证着特定历史时期意识形态的印痕。在方向代表着不同政治倾向的时代,设计者有意让火炬保持中立的造型,以便确保不犯忽左忽右的路线错误。今天,历史的硝烟褪却，那件朝天直立的标志显现出孤立而荒诞的气质,崇高的象征符号已演化为有意味的日常图式,凝结精神诉求的神圣造型淡化为后现代生活的“辣椒”。

诚然，辣椒充斥着湖南人家的食譜,是常态餐桌中不可缺的佐料。也许是楚地独特的阴冷潮湿气候使然,也许是一方水土滋养的集体无意识共同铸造,这外来植物彰显着地域饮食体系的同时也体现出独特地域文化和地域人格的风骨。从屈子的天问到贾谊的才情,从睁眼看世界的眼光到毛的实用策略……大都可以窥视到湖南地缘文化中蕴涵着刚烈的气质和奔放的激情,浪漫的想象与直面现实的情怀,抑或,我们可以说辣椒是物性的地缘文化的符号。

近年来,国中当代艺术的火爆局面超过了我们有限的想象,热闹景象主要是来自国际国内艺术市场的锣鼓喧嚣,北京上海等中心城市业已成为蕴藏无限商机的舞台和权利追逐的现场。地处内陆省份的湖南和其他地方一样被边缘化了,而非中心城市的宁静与艺术团队更为团结的人脉关系,却使守护思想堡垒和不间断地实验成为一种可能。

新世纪伊始,湖南本土当代艺术在新一轮艺术家的推动下悄然拓进,湘水两岸两股创作方法论和实验倾向在团队内部形成。无论是从人类学社会学及地缘历史掌故中寻找切口还是从悠远神话和灵性文化的想象力上寻找与当下对话的支点,对当下文化个人化体验与新媒介手法的综合运用,对地缘性文化的深度探讨与智性的表诉策略,也已成为湖南当代艺术团队集体出击的灵活武器。强调实验精神和批判意识的“辣”当代艺术展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两类实验倾向互相交织相互利用的果实。

“辣”是矛盾的加剧而不是缓解, “辣”是直面历史的态度和不吐不快的勇气, “辣”是强烈的社会责任心与新形式下的“社会雕塑”。作为毛的故乡,湖南是毛精神的润泽地和昄依地。今天,伟人的恩泽依旧影响着后人对历史的思维,也将成为中国当代艺术永远的精神资源。与其他简单套用毛形象不同的是,石强的架上系列作品直接利用了毛体书法,物性的油画颜料堆积成身体的意象,斑驳的伤痕昭示着一代人的精神之痛,镌刻的正反书法深入骨髓,并在画面上形成刺激的视觉压迫感,他果敢的控制力里透露出对权力与暴力历史的反思。罗阅对集体化工厂的记忆是挥之不去的,从工具入手,他粗率地剥夺了工具的实用功能,也消解了暴力工具的在场职能。当工业化器具演变为装饰品,当时代的印记褪化为荒诞道具时,对当下和历史的考古都变成了两难境地。刘洵巧妙的设计着时代的问卷,无论是在绘画作品里悬置放大的当下物件,还是虚无缥缈的云图及不在场的人影,无论是影像作品里都市青年面对苍穹重新吟读毛诗词的错位感,抑或是日常潮汐又充满异常体验的湘江水,都在用最明确的方式显影出集体精神价值失落后,浮华时代人群普遍的失重感。

陈泽慧近来考察的地点是各地快速发展的步行商业街,作为转型期社会商业化与权利意志的显性都市街道模式,国际化商业的洪流每每又与地方权力意志合谋。作品中,陈泽慧力图使人与物分离,明确的彰显了矫饰的周遭环境与短暂穿行的过客之间存在着不协调性,这种悖论是畸形商业社会带来的还是人与物的不同维度使然? 史智勇宁愿建构一个现实不存在的房间,红房子给人带来心理和生理的多重不适感,同时,又能有效地唤起历史和现实的记忆库。他一面通过原始的拍摄技巧迷惑观者视觉,另一面,又令房间变成洞穴,将所有个人或社会的非线性记忆碎片填塞其间,物性的照片在这里是魔术台前可以看见的部分,那么谜底的深处还有什么呢?欧劲通过绘画力图制造视觉上和表诉上的冲突,他采用最直接的方法将另类少年的形象同宏大的政治背景并置。这里,矛盾是显性的, 置换的时代背景与广告式的画面同时经过了电脑的处理,他用绘画的方式告诉我们历史的荒诞与当下的光鲜具有同样的质感。唐建文从农民工身体上翻制出饱经风霜的皮肤,高仿真的皮肤质地恰似酷刑后肉身的遗留物,它在我们的心理上烙满强烈的痛感。当这堆无生命的皮囊经过手工缝制连接成供享受的地毯时, 每位踏入的访客都会成为对草根一族施暴的帮凶。艺术游戏与社会现实,孰更残酷?体验者自有答案。

“辣”也是阴性文化的另一钟表现形式, “辣”是再生性的身体言说和鬼与巫的现场, “辣”是在现实之上的超现实仪式。作为楚文化故国,浪漫主义与现实参悟,悠远神话与当下情境是合二为一的。行为现场里,文鹏的身体不再是他自己,而是表演环境和自我体验必备的肉身玩偶,更是艺术献祭台上的祭品。在一系列作品中他的身体处于不安定不安全的位置,参与者在游戏间玩弄着表演者,同时,又在无意识状态下中了设计者的圈套,互动只是一种试探欲念的借口。同样,何玲披上道具将自己化装成东方神鸟也具有巫的特性,但他并不试图掩盖肉身的局限,这里,跳跃与飞翔只停留在梦中,神话的演义也只是一种漂亮的外观形式。最终,地心引力会将他的自我超越梦想变成滑稽恶搞的现场剧,我们在欢乐之余,又心生多少无奈的酸楚。刘希的绘画有意远离了具体的社会现实形象,而是在观念化的天与人,形与色之间穿行游走, 画面的装饰效果只是表象,细碎的笔法只是自我精神体验的过程。静止的色块与动态的气息有效地表证着他对次序与和谐的怀疑态度,他选择最便宜的绘画材料延伸另类夸张的平面视觉效果。无疑,他的绘画具有某种廉价的当下气质。

石劲松的绘画并没有脱离水墨材料,早先他绘制的山水人物云气城市等符号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放大了的都市另类人物。那些靠肉体运动勾引男性看客的性感的钢管舞蹈女郎,显得是如此的不真实,她们是城市欢乐场中永远的玩偶,她们是肉欲时代的最光鲜的符号。林小烽的镜头里总是摆放着小玩偶,照片对人们视觉欲望的虐夺并不是靠呼之欲出的真实身体,欲望的释放是靠想象和意淫来完成的,玄色背景使得想象变得扑朔迷离,同时也让欲望有了一丁点的节制。明眼人很容易知道,高广斌画面的花卉并不真实,他选择了寄予灵魂的纸花,生死悲情和鬼异气息都被他冷静的制作方法消解得荡然无存,假与真之间的缝隙被他绚丽的色彩填绘得很丰满,剩下给我们的只有奇特的心理体味和观看本身。曹家齐的年龄似乎使他并无多少对人生悲情的真实体验,但网络与虚拟世界营造的影像,却让他对虚无空间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他的图片及录像中那些电脑生成的人体照样是脆弱的,怪异的风将会把这些身躯吹向那个黑洞呢?历史遗留的建筑恐怕是挡不住的那个永恒的动力场的……。

如果说辣椒能够刺激我们的味觉,我们希望它不仅仅刺激一下, 如果说辣椒是阴霾天气御寒的最佳食物,我们希望它不完全消解潮湿,因为,潮湿地域带来的丰富想象是最强烈的阳光无法替代的。辣椒如果能使我们个性张扬,我们希望用这种态度来面对历史的尘埃和当下变化多端的文化。如此,我们也希望我们的艺术实践如同辣椒, 新鲜刺激而富有生命力,这也许能给甜俗化的当代艺术游戏多增加点另类的火力,这是国际化的当代艺术标尺和地缘文脉资源带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