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IBTIMES中文网

IBTimes中文网：我们知道电影分级这个事情从官方和个人角度都呼吁很多年了，但最近您和谢飞导演等很多权威电影人集体发声，您觉得目前这个时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张献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对电影分级的常年呼吁）代表着有一些人希望有一种改变，当然也代表着有很多人并不希望发生这种改变。我听说贾樟柯导演最近在微博上声称忍无可忍重回地下，但这和这个时间点有没有具体的关联，我们也不知道。而对于我来说，我认为（呼吁电影分级）应该是一个长期的工作，而不能把它看成一个偶发的事件。不过，与其说是"呼吁"，不如说是"起哄"，因为这么多年收效甚微，我们的工作产生的作用是零。

IBTimes中文网：与以往一些导演对于电影分级制的意见不同，在您最近发表的文章中，您不仅分析了分级制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也提出了一系列以行业自律为核心的模式体系和监督措施。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中国电影分级制应该开始考虑具体的实施方式了？

张献民：关于具体的实施方式，我在2001、02年的时候就已经写出了一个明确的电影分级"路线图"的东西，这次只是做了一些改动，甚至在1999年的时候，我就警告大制片厂不搞股份制改革可能会倒闭，2000年以后果然大制片厂基本上都倒闭了。但是我们提出来的这些设想都没有意义。前两天我在广州美院演讲的时候讲过，一百多年来我国发生的所有的重大变革都是自上而下的，我们讲的自下而上的所谓改革或者改良从来没有成功过。

IBTimes中文网：目前世界上较为主流的电影分级制主要是以美国为代表的民间团体管理，以港台为代表的行政化管理和以英国为代表的准行政化管理，在您的文章中，您更支持民间自律的模式，为什么呢？

张献民：谢飞导演在发表公开信（《呼吁电影分级制代替电影审查的公开信》）前咨询过几个老师，我有幸是其中之一。所以我预先知道了谢飞老师大概是讲哪方面的内容，我的文章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的。当然这里面还有无限种其他的可能性，我开玩笑讲，中国特色到底特色到什么地步。比如说如果有官方的机构和我谈的话，我不会拒绝和他们谈的。

但是如果这个东西（分级制）万一做出来了，我认为它几乎接近于一个没有意义的东西，因为这么多年来，它已经被打了很多折扣了，带有了太多的中国特色。如果像现在一些人讨论的将分级制只是作为审查制之上的一个叠加，它就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中国特色体制了，几乎没有意义。

IBTimes中文网：您对中国独立电影事业的发展做出过不少贡献，例如创办影弟工作室，主持独立影像年度展等，对独立电影领域有着深入的了解，以您个人的感受，近些年整个独立电影环境是否变得好一点了呢？

张献民：2012年大部分的独立影像活动都失败了，包括南京独立影像展（第八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CIFF）等等，我办的影展活动都失败了。

IBTimes中文网：其实我国官方也做出过一些对促进国产电影分级的努力，比如1989年广电总局规定在四种影片片头加印"少儿不宜"字样，但后来不了了之。2005年，《中国电影促进法》提案包含电影分级制度但被人大否决。因此有法学界人士认为这么多年我国电影分级制度的瓶颈不在于官方态度而在于缺乏健全的行业自律组织，没有像美国MPAA这样的权威机构。你对此怎么看？

张献民：关于05年人大否决电影法的事情，有一种谣言是人大认为电影法建立在新闻法的基础之上，我国现在也没有新闻法，所以也就没有办法建立电影组织法。关于行业自律组织，（官方）就不让做这样的组织，电影分级应该建立在（官方）放权的基础上。没有放权，难道靠大家自己起义吗？从宏观上来讲，我们需要从个体与国家机器之间的各种组织形式，从而使社会更加稳定和和谐，比如老的说法中的公会农会这些保护群体利益的组织，我认为社会是需要这样的组织的。现在公司这个层面的单位是非常真实的，但是除此之外的所有能够起到沟通作用的可能性都是被堵死的，就比如说现在的电影家协会，它是假的。因此我认为现在改良的可能性也是零。电影家协会真的有民间身份吗？它真的能代表哪怕50%电影家的利益吗？我在博文中讲的中国特色分级体制其实我自己都不相信，比如里面说分级制委员会委员不是由公务员构成，而是由电影家协会选举产生的。但官方会对选举有多大的影响？是否真的是协会会员选举产生的？对此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张献民谈电影分级：我们永远没有可能等到中国电影产业成熟的一天

IBTimes中文网：谢飞教授在他的公开信中反复强调了法制的重要性，你觉得现在是提出《电影法》以彻底解决电影审查与分级的时机吗？

张献民：我认为电影法出台也不会彻底解决这些问题。近些年我也看到了很多电影法律的草案，我对其很没有信心，包括其中解释权的归属，公务员系统所拥有的权利。我对此的态度比较暧昧，我愿意和官方进行交流，但我可能又会相当的不合作。况且我认为电影法如果要开始制定，最多是咨询到中影集团韩三平，北京电影学院的院长或书记，导演张艺谋这个层面。

IBTimes中文网：有些研究者认为，良性的分级制度将会进一步考验我国类型片电影制作水平，反倒有可能对国产电影造成打击，如我国现在专业儿童片制作水平较低，您认同这一观点吗？

张献民：电影分级制当然有可能造成（对我国电影类型片的）打击，但是我们也永远没有可能等到中国电影产业成熟的一天。

IBTimes中文网：在电影界主流舆论呼吁电影分级的同时，也有另外一种声音，认为透明的电影管理制度将使"地下电影"的概念将不复存在，而不少题材敏感的电影将因此被明令禁止走投无路，您对此怎么看？

张献民：地下电影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是一种特殊国情造成的畸形。我认为电影分级首先是对现存的应该分级而没有分级的电影的制约，避免它们对儿童继续造成危害。其次才是对于更广泛文化产品的宽容。严格与宽容应该是同时并存的，但是宽容到什么程度，是需要之后详细的论证的。我在之前的论证中提出过，涉及到宗教、政治、意识形态教化的影片，也应该分级。此外，在中国特殊国情下，分级制的出台也不会让地下电影完全消失。

IBTimes中文网：如果因为透明的分级制而使得地下电影失去了被西方一些电影节关注的噱头呢？

张献民：我们需要西方评委的支持吗？我们应该自己走自己的出路。

IBTimes中文网：电影分级制在电影院容易实现，但很难在互联网平台推行。你觉得一旦中国实行分级制，互联网大量限制级电影能否得到控制？

张献民：我认为现在的分级制更多是象征性的东西，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新的媒介形式往往会模仿老的媒介形式，如果电影分级制存在的话，电视和互联网就会开始模仿建立类似的制度。但是我认为互联网自己单独搞可能性比电影院分级还要小。再比如说以前有一些自我审查的尝试，包括在电影片尾加观看提示，电影院分级提示，都是被广电总局所取消的。

IBTimes中文网：近年来广受国际好评的伊朗电影也有严格的审查制度，今年贾法•帕纳西反映电影审查的影片《这不是一部电影》备受关注，你觉得伊朗的情况和我们可不可以比较，为什么伊朗电影近年来能出现一大批优秀电影？

张献民：我们也同样在严格审查制度下出现了一大批电影，但它成就了个别大师又能如何呢？

IBTimes中文网：您对谢飞老师发呼吁电影分级的公开信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呢？和您的意见相同吗？

张献民：我认为谢飞老师至少还能发声二十年。我觉得谢飞老师比我更乐观，我也非常佩服谢飞老师的勇气。他是没有这个义务发公开信的，但他还是发了。

IBTimes中文网：您对一些导演对电影分级制呼吁的缄默或者暧昧的态度怎么看？

张献民：我是很党同伐异的，支持谢飞老师的导演我都有记录。而不发声的导演可能是因为太忙吧，现在拍三亿人民币片的人可能过十年后也会站在谢飞导演的角度说话的。

IBTimes中文网：您还会继续坚定地呼吁电影分级制吗？

张献民：我认为我整体上不是一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我更多的是一个学者的身份。我希望我能够继续做我的学术工作，如果有些行政机构认为我的学术工作对公共领域形成了侵犯，那我就收着点。但我对话的诚意是敞开的，无论是对公务员系统还是对学生们，我会尽可能的表达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