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陈陈陈
艺术家和他的理想观众(上)
当代艺术作品不同于架上绘画,雕塑等等传统艺术门类,传统艺术有着一个相对统一的形式作为载体,至少一个作品和日常用品有着明确的分野,例如一副架上绘画,无论它技法如何,题材如何,甚至他什么都不画,一个画框展在墙上,观众都能对其进行欣赏,因为他依托了架上形式和展示模式,因此明确的区分于日常用品并友善的贴近了一个评价体系的脉络,说白了不管怎么样都至少是一张画,至少都可以说说,但是当代艺术似乎没有这么清楚的界限,某艺术家展出的一个垃圾堆可能和真的垃圾堆没有分别。我们且不谈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凭什么艺术家的垃圾堆是作品?",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如何判断这个作品创作行为的好坏上。
注意,这里是创作行为的好坏,不是作品本身的好坏,这是有区别的,作品本身的好坏是一个根据评判标准无限变化的悬置的疑云,这并不是在抱怨标准没有普遍性,而是在我个人看来,对当代艺术作品用一套普世标准去评价是一件比较无趣的事情,甚至是和艺术背道而驰的事情,艺术本身就是喘息和透气的机会,是创造新东西的机会,是提供新标准的机会,作品好不容易离开了地面,拔着自己的头发飞起来了,突然来了一帮人用一个"为了评价而评价目的"把它再拉地面,这会很无聊也会很可惜。但是对艺术家的工作是可以评价的,而且是很有意义的。
我们通常使用作品对观众是否生效来评判当代艺术作品创作行为的好坏,这个生效的意思其实挺模糊的,就像小说里说的一样,"幸福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正好相反,有着各种个样不同的生效,比如被感动,被激发,被教育,被洗脑,或者说观众的能动性得到了激活,所以我们非但不应该去定义"何为生效"还应该期待更多想象不到的生效方式的出现,而"不生效"倒是可以大致把握,我们对"无动于衷"还是有一些共识的。目前我们只需要区分生效与否,所以"生效"这个概念可以暂时在后面的讨论中使用。
艺术作品的生效的观众数量越多,该作品就越好?
某种程度上是的,但是如果单纯考虑生效人数的话,应该没有哪个当代艺术家比的上小沈阳,即便扯上介入社会,也比不上赵本山,赵本山的小品远比当代艺术介入社会,这便很荒唐了,沿着这个思路下去,艺术的象牙塔将面临倒塌的危险,所以光强调数量没有意义,生效观众的质量也是重要的。
我们不会强求一个山区老农对抽象油画进行欣赏,就像不能强求一个北方人听懂温州话的笑话一样,所以我们要对观众进行文化限定,观众的质量不是简单的对艺术以及相关知识的掌握或者是文化水平的高低。衡量观众的质量的标准其实在作者手中,观众的质量问题要通过艺术家的"理想观众"来讨论。
下面是"理想观众"的概念解释,理想观众是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由艺术家本人的想象构成的一个虚拟的生效对象,理想观众在创作过程中给予艺术家指引,帮助艺术家修正作品,艺术家会在理想观众的引导与自己创作观的制衡中寻找平衡,最后两者达成共谋的时候,作品完成。理想观众是艺术家自己构想的作品的最终接纳对象。例如,某艺术家为了80后群体创作了一个作品,在其创作中很可能会自己虚拟一个或多个80后个体并考虑他们在观看作品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他们会喜欢吗?他们会骂吗?如果是他们,是否会喜欢这里红一点,那里绿一点?当他自己的创作和他预设的80后群体达成共识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了,便可以宣布作品完成,从此作品走上相对正式的评价阶段。
至此,在纯理论讨论中,出现了一个非常理想的当代艺术创作评价模型,型如:艺术家a以观众b为理想观众创作作品c,判断艺术家a对作品c的创作成功与否的标准就在于作品c对观众b是否生效。
这里我要强调一下,模型说的使判断艺术家a对作品c的创作成功与否,而不是作品c本身成功与否。
在这个模型中理想观众的"实体"对作品的评价是判断艺术品最后好坏的重要依据,换句话说,如果这个理想观众正好是一个活着的人的话,艺术家做作品要面临的难题就是让他的作品在理想观众的"活体"面前生效。这是一个理想化的方式,在实际情况中很少发生。
由于理想观众是由艺术家自己虚构的,而虚构只能通过一些主观获取的有限的信息再通过自己的思维加工组合而成,不可能达到完全模拟真正的理想观众的活体,因此要让理想观众满意并非易事,里面提出了对艺术家收集信息,理解力,艺术表现,作品呈现等等各方面的要求,而这恰恰就是艺术家的工作所要面对的挑战,也就是做艺术的要求,这个a(艺术家)→b(理想观众)→c(作品)→b(欣赏)→c(评价)→a(评价)的流程最后回归到对艺术家工作的评价。
观众对艺术作品本身的解读有客观主观之分,有全面片面之分,但是没有那么明确的好坏之分,举个例子,正常的a君和色盲的b君一起看一张画并说出里面的内容,色盲的b君会少看到很多颜色,于是他说出来的内容会少一些,这是一个事实陈述,但不是一个好坏的判断,因为b君对色彩信息的忽视并非什么错误,他们两个都根据自己能接受到的全部信息全力的做出了自己能做出的判断。作为那张画,把黑白部分传达了给b君已经是一个100分的生效过程了,而作为b君对黑白的画做出判断也是一个100分的表达了,实在要判断好坏的话,我们只能说艺术家如果对特定"色盲"群体创作的时候的在艺术处理有高下之分,如果理想观众是色盲群体的话,把创作中心放在颜色上实在算不上是一个100分的艺术处理。于是,我们似乎渐渐的摸到了"判断之船"上的把手了。
不拥有欣赏基础或者基础不足就像色盲一样,对作品本身来说不是问题,对创作作品的艺术家来说,可能是一个蛮严重的问题。一句话总结,作品不管如何都尽力了,作者确不一定,没有被误读的艺术作品,只有被误读的艺术家。由于作者对理想观众有一个预设,也就是说对观众接受信息量有一个预判,所以艺术家面对各种观众的观看会紧张,会失望,会惊喜,会无奈,他的预判就是他的目标,达到预判就是成功的艺术创作,达不到就是失败的艺术创作。
艺术作品的成功和艺术家的成功是不同的,作为创作者我们应该追求艺术家的成功。
预告:(下一篇艺术家和他的理想观众(中)涉及理想观众群和现实观众群的关系)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陈陈陈
艺评:艺术家与他们的理想观众(下)
当我们能够确定一个作品的理想观众的群体,于是就出现一个理想化的艺术评论流程,艺术家开始了创作,并在创作中产生了理想观众,该理想观众在创作过程中不断给艺术家引导,艺术家的创作理念包括理想观众的成分自身也伴随着创作行为的进行而发生着变化,最后“他们”与艺术家共谋了,双方都满意了,我们可以说理想观众帮助艺术家完成了艺术品,这是美满的结果,如果要补上一句的话,根据最后的理想观众的成分情况也同时决定了对该作品有欣赏基础的人群的构成情况。也就是说,粗略的确定某件作品的受众群体是完全可能的,只要作者愿意袒露一点他的理想观众的成分。
随后观众前来观看作品,优先要注意的是“理想观众的活体”,他们是拥有欣赏基础的人,是做出理想评价的理想群体,另有一部分人也是有欣赏基础的人,他们或是文化精英,或是业界权威,他们大部分可能可以直接欣赏后作出不错的评价,一部分感兴趣的人会通过阅读简介,了解背景资料,沟通作者本人等等途径,成为了拥有欣赏基础的人,依然可以欣赏后作出评价,另一部分人始终未能成为有欣赏基础的人,他们或者走马观花,或者先入为主,或者心浮气躁,他们欣赏后也作出评价。这就是我们拥有的全部,我们通过判断,可以筛选出有欣赏基础的人的评价作为最后综合评价该艺术创作行为的有力依据。
说完了理想模型,再来看看现实中的艺术评价过程,艺术界潜规则在此暗流涌动.
1. 现实中艺术家会公布其理想观众是谁或哪个群体吗?听起来有些可笑吧,这是一种多么“不大气”的作风啊,这就好比一个科学家公布了一组结果数据,并附上了过程,资料,公式等等,好让别人可以验算,哪个艺术家会如此“不解风情”呢?
2.变相的不公布或者公布的理想观众是一种不可考的对象。比如当艺术家被问到该作品的理想观众会是谁的时候,他的回答是全人类,这不是说不可以,是这种回答取消了问题的意义,因为没有大家都喜欢的作品,也没有大家都讨厌的作品,这个取值范围一旦是全集,就不会有什么有营养的结果了。
3. 他的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或者没有涉及这一方面的描述,例如艺术家说该作品是做给神秘的某人的,而某人的身份属于隐私,通常不会再有人进一步询问,这还让观众在欣赏的时候带有一丝神秘感。
4. 他的回答是有缘人,此种情况比较普遍,比较常用,也确实可以理解,说作品做给有缘人就相当于是说你觉得作品好的话你就是我的理想观众,你觉得作品不好的话你不是该作品的有缘人,所以你的负面评价变得没有意义,只能夸不能骂,该情况作为艺术家意义在于刚展开艺术创作的时候,在作者本人的心里使用这一种无敌战术,能帮助艺术家建立信心,减少创作的顾虑,增加完成成品的几率,但是对健康的艺术评论无疑是大有阻碍的。
5. 其理想观众为历史人物或者神话人物,虽然也属于说了没说的状况,但缺给观众带来一种浪漫情怀。
6. 谎称理想观众,例如某艺术家公开为某某特殊群体创作,且对该群体是否生效其实是可以考证的但是没有人那么去做,那来到展厅观看的观众只能自己通过艺术家提供的或者展厅里的信息模拟该人群去体会,这本身就很不对头,因为观众会感动于该作品对特殊群体的生效后的社会治愈功能,而该特殊群体可能对作品根本没什么感觉,形成了一种"单纯被提出的情怀",这种建立在遮蔽理想观众的成功很成问题。举例,某艺术家说自己的作品是为山西煤矿矿工做的特别创作的,运用了大量的矿工的素材且声称矿工如果看到该作品定会留下伤心的眼泪,观众在欣赏该作品的时候预先就被暗示该作品对山西煤矿群体是生效的,于是为之动容,但是让矿工看懂作品绝非易事,可能该作品因为艺术家艺术水平的不足没能让我矿工找到感觉,在这种情况下,艺术家真正的理想观众其实不是矿工本身,而是那些对矿工题材有侧临之心的观众。
隐秘了理想观众的做法都导致评论界无法准确的理想的限定一个理想观众群体,也就无法对该作品好坏做较正确的较纯粹的判断。更有甚者,先找到对作品十分赞赏的人群,然后在宣布该人群为其理想观众人群。这就是现在当代艺术评论的一个问题,由于我们还很不习惯作者公布实现理想观众的情况,对作者来说这个需要胆量,因为一公布,便直接能够判断作品是否生效。这些说实在的无关于艺术,是艺术界问题。
那么不公布理想观众的情况下,我们的评价体系是怎么完成的呢?我想说"乱世埋没不了英雄"。
首先,艺术批评家,艺术评论者,艺术研究人士,圈内权威人士,文化权威人士等等就扮演了“万能理想观众”的角色,由于学识渊博,底蕴深厚,能够对各种艺术进行较好的欣赏,给出较好的评价,他们形成中流砥柱。
其次,欣赏作品的条件是欣赏基础,而不是成为理想观众,知道了理想观众只是能够明确欣赏基础,不知道的话观众也会通过自己的理解,根据作品的形态,内容,所提供的背景,以及对艺术家的了解,对艺术评论的咀嚼吸收,模拟了一个理想观众填补上去,然后用相应的欣赏基础对作品进行欣赏,并且在宏观上,填补的理想观众有一定的通约性。
比如说某一个艺术家制作的一个环保主题的作品,是一个木材,用小刀不停的刮,按照年轮刮出内部的小树,下面部分还是保持工厂木材的原样,这个一件作品,应该普通民众,政府官员,伐木工人,木材店老板,超市收银员,文化人士,都能读出基本一致的意思,大家都能发现木材最“经济”指向了工业大生产,树苗指向了自然,两者的冲突为该作品的核心,这里不需要作者的解释,作品本身通过出色的运用公共经验,传达了作品的意思,观众一看就能明白要拿出什么样欣赏基础来面对这个作品,全世界各地的人差别也都不会太大,一方面说明该作品在艺术创作行为上确实成功,也说明观众填补的欣赏基础有一定的通约性,小范围内或者全人类范围内,都能对艺术品形成“相对共识”,这也就是为什么说伟大的艺术是超越国界超绝人种超越阶级的。
因此我们事实上是用理想观众的生效来判断艺术家创作的成功与否,而不是艺术家宣称的大众,或艺术家宣称的知己。在不公布理想观众的情况下,评价依然在进行,一些优秀的作品依然能够被集体认同,一些不够优秀的作品也打着各自的幌子。更可怕的就是利益运作贯穿艺术的各个环节,"万能理想观众"群体成了最容易节变的群体,这里不说也罢。
每位作家都会惊讶的发现,写完的书一旦离他而去就独立生活了。也许他彻底忘了那本书,也许他超越了沉淀其中的观点,也许连他自己也对他难以理解了,失去了当初构思时的飞翼。那本书却自己寻找新的读者,他点燃料生活之火,予人幸福,使人震慑,打造新作,成为种种意图和行动的灵魂——总之,他像有精神,有灵魂者一样或者,但却不是人。如果再想到,不仅是一本书,而且人的每一个行为都以某种方式成为他人行为,决定,思想的动因,发生的一切都和将要发生的一切牢不可破的紧密联系,那么就不难察觉什么是真正的不朽,这种不朽是运动的不朽,曾经运动的东西会像琥珀中的虫子那样置身于万有之中,并得以永生。(尼采)
艺术品的成功与否,和艺术家的成功与否不同,尼采说艺术作品在制作完成后和艺术家就分离了,就像一个生下一个孩子,他会自己成长,成熟,会以自己的状态去接触观众获得观众,作为艺术家的角度角度过于沉湎于艺术作品的成功是没有意义的,世界上没有大家都喜欢的艺术作品,也没有人有胆量说我能制作一件大家都讨厌的作品,总有人会喜欢,总有人讨厌,这个只是操作难度上的问题,作为一个艺术家,作为一个要把艺术越做越好的人,没必要去失落于除了理想观众以外的人群的贬低,也不要满足于他们的赞美。这些都是来自他们自己的填补,是观众自己完成的全套体验,是你的艺术作品的功劳,不是艺术家的功劳。所谓成功的艺术家,就是通过自己的艺术创作,让作品在理想观众这里生效。艺术作品想要在理想观众中生效,首要的是艺术语言的运用和创新,艺术语言可以说是共同的,在艺术语言上的成功是跨越文化,地域,阶级限制让观众生效的,这是艺术家的任务,是艺术家应该克服的难关,是艺术家对自己应该有的挑战,每个艺术家心里都清楚自己做这件作品的时候理想观众是谁,艺术家应该直面这个难关就像技术人员直面技术问题一样。可以不说出来,但是如果艺术家是有上进心的,就不会满足与那些"虚名",这才能提高。
理想观众判断法是一种可以避免了所谓的随手偶得的佳作,或者是投机取巧的创作的制造大师的机会。是一种治疗"亚"状态的药,略苦,大家都不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