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南京大学哲学博士、北京文化金融研究院研究员、包商银行首席文化官助理程力近日发表文章，探讨艺术家宋永平作品的符号政治学批判。他说“宋永平疯了！他歇斯底里地诅咒资本已经对生活构成了潜暴力，却又让马克思取代华盛顿为资本代言？这是对马克思的嘲讽还是对他的礼赞？”

显然，资本主义并没有被推翻。那么，宋氏何意？

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进行了如下宣判：“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 然而遗憾的是，被马克思所诅咒的资本主义不仅没有消亡，而且日益繁荣起来。

资本已然是一种普照的光，不仅成为现代社会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而且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如今的资本主义社会已经成为一种景观，一种空洞和一个真实的荒漠。金钱、货币和资本成为他们的信仰、灵魂和上帝。

作为世界头号强国的美国无疑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为充分的地方。美元在20世纪取代英镑而成为硬通货，同时也是资本世界的标志和象征。没有人会想到宋永平竟然让资本主义的病理家和掘墓者马克思取代美帝国主义的开创者华盛顿而成为美元的肖像!

宋永平疯了！

他歇斯底里地诅咒资本已经对生活构成了潜暴力，却又让马克思取代华盛顿为资本代言？

这是对马克思的嘲讽还是对他的礼赞？

恩格斯可是说过：“马克思首先是个革命家，他毕生的真正使命就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所建立的国家设施的事业。”

显然，资本主义并没有被推翻。那么，宋氏何意？

是马克思已经被资本所征服？还是马克思拯救了资本？

然而，无论如何，宋永平的作品作为一种隐喻，（不，这甚至是赤裸裸的挑衅！）具有了某种哲学解读的价值和意义，他甚至已经构成了一桩思想史事件。

难道马克思与资本在进行远距离调情？甚至是一种共谋？我们都知道，爱之深，才责之切！还是马克思正在成为资本主义的未来和象征？

一个具有纯粹审美态度的个性人物会对现代深感绝望。福柯甚至说：“人终究会象沙滩上的脸一样被悄悄抹去。”

我相信宋永平创作这幅作品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带着对既往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无限敬仰将革命导师放入了资本主义的冰水之中。然而他知道：无论资本主义如何繁荣强大、如何民主自由，都摆脱不了马克思的幽灵和他的梦魇：他不断地告诉我们资本最终只是一种幻相，社会主义不只是概念和供人研究的学说或信仰的主义，而首先是一种运动。

如果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体制并非永恒不变那么就在逻辑上承认了社会主义的可能性。资本主义并不能终结历史！

因此，马克思就依然活着，他并非德里达所谓不在场的幽灵。事实上，他一直在场，他与资本主义共同在场。美元上的马克思就是这种在场的感性显现。他不过是把那种哲学上的抽象在场直观地表现出来罢了！

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所使用的方法。宋永平在某种程度上借用了马克思的方法。他一方面承认了资本的文明，同时又报以批判的眼神。他以东方人的视角敏锐地感受到了现今中国甚至世界依旧是马克思与华盛顿的关系，是《资本论》与《国富论》的关系，是资本主义的前途和社会主义的命运的关系。他依然相信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深入揭示和把握，对资本拜物教的批判以及对未来社会的可能预测。但他同时也以自己在东西方的切身经历和体验感受到了资本主义自身一直在进行适度的微调甚至革命性的变革。

正如马克思所言：资本不是物，而是社会关系！

这同时也是一个逻辑上的悖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激烈批判使得资本主义深刻地认识到自身的结构性问题，从而进行了诸多调节、改良和完善，从这一点上，作为资本主义病理家的马克思又在某种意义上成了资本主义的共谋者。

宋在这一意义上实现了双重共谋。贫富差距拉大所导致的阶级之间的各种严重对立始终是资本主义或市场经济的逻辑终局或自发后果。每当碰到类似的社会命题之时，美元上的马克思就会警示资本当局进行必要调整和改革。事实上，我们已经看到：2008年经济危机中盛行的《资本论》热潮和其后的抢占华尔街运动集中地体现了马克思对现代社会的重要性。

从《资本论》第一卷出版至今，一百多年过去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遭受了巨大挫折，尽管不断有人宣布马克思主义的死亡和历史的终结，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调节力度、发展空间和适应能力也确实超出了马克思的估计，但这并不代表他的调节能力能够无限扩展和延伸。《资本论》所论证、所宣讲、所传布的资本作为主义的统治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马克思曾经指出的那些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依然以不同方式深刻地呈现在现实的经济社会生活之中。甚至在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中国，在摆脱狭隘的苏东模式之后所进行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探索和改革，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的同时，也出现了社会分配不公、贫富差距拉大、金钱崇拜、道德沦丧等社会弊端。

在宋永平看来，这些困境完全可以在马克思的历史哲学中获得新的理论灵感和实践方向。这并非简单地符号置换或者是对现实的嬉皮士般的讽刺和调侃。虽然马克思的预言并没有实现，但并不妨碍马克思方法的科学性。《资本论》的三大拜物教批判毋宁说是今日最为突出和需要的批判力量。如何依据《资本论》的批判逻辑对当今全球资本主义进行合理批判就是极为重要的历史课题之一。而宋通过合理恰当地运用《资本论》的批判逻辑，将马克思置于当代强势资本语境之中而进一步凸显了马克思对拜物教的批判意蕴。同时，传统视野中的马克思肖像在作为强势货币的美元中得以解构和重构。解构的锋芒直指当下时代所面临的现实难题、理论困境和生活情境。正是在这一逻辑基点上，宋的作品真正实现了理念的感性显现。也就是老黑格尔对美所下的经典定义。

马克思说：“哲学家们只是以不同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宋永平的这一作品可以视作上述哲学理念的艺术自觉。将马克思自身置于资本主义的成熟形态之中对人类前途和命运进行艺术观照是具有世界意义的鲜活主题。

在更深一层次上，意味着宋永平以东方人的身份通过马克思对西方世界（美国为代表）进行了重新审视。

毋庸讳言，美国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然而马克思却始终对美国给与高度评价，甚至一度想移民美国。马克思认为美国是一个“最先产生了伟大的民主共和国思想的地方，宣布了第一个人权宣言和最先推动了十八世纪的欧洲革命的地方”。而马克思的经典社会主义理论也认为社会主义只有在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物质生产条件之下才有可能实现。他最先设想的社会主义革命也是在西欧或者美国爆发。应该说，依据马克思的经典社会主义理论，美国是最有可能实现社会主义的国家。将马克思置于美元之上，是否代表宋对社会主义的期冀，我不敢肯定，但至少，作品表明宋在思想深处有着对现代性平庸生活的厌倦和那种超拔世俗的存在主义情怀。

真正的哲学和艺术始于对人自身生存困境的追问和命运的关怀。马克思的历史哲学是在德国古典精神的孕育下并在承续由维科、康德、赫尔德开创的历史哲学的基础上通过对整个人类文明（晚年的人类学研究）精华的广泛吸收而形成的具有世界视野的理论形态。纵观宋永平的艺术生涯和心路历程，他始终关心的是人作为历史主体的能动性根源及其现实表现。这种追问经由表现主义及后现代思想的洗礼使得宋永平多少有些另类，对现实的敏感和对未知的沉思使他更像一个传说中的哲学家。他一直在摆弄艺术，他的艺术情怀像孩子摆弄玩具同时又摧毁自己的玩具时表现出的那种叛逆冲动和欲望释放。

一切艺术都是游戏，老宋温柔的眼神和叛逆的胡子集合起来的形象总是象在和你说：别当真！艺术就是这样！这可以清楚地表明作者在多大程度上仍然保持着中国道家的出世精神，随缘任运、随遇而安！

别当真，马克思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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