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晋:猥琐难为--谈艺术四端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0   浏览数:1319   最后更新:2011/09/07 10:27:00 by babyqueen
[楼主] clclcl 2011-09-07 10:27:00
来源:英二的艺术空间

有这样一个故事,是讲一个罐头厂的一名工人,他每日的工作,就是每隔几秒钟扳动一下杠杆。数年后发现,这个杠杆不跟任何机械相连接。听到这事,这名工人的精神严重的崩溃了。

  故事让人感到难受的是它温和的滑稽性,听者的轻松状态与行为者一丝不苟的过度精神,与他辛勤能量投入之间所呈现的一种极度反差。

  这种反差在喜剧上称为结构的不对称,是境界与付出劳动之间的不对称。这种叙事在戏剧家手里,也许,至少部分的可以转化为怜悯和愤慨,比如表达为一种资本主义的生产闹剧,或“文化工业”的荒唐。这样,就不仅仅是幽默,而是思想了。

  当然,故事中存在的问题并不是在于诸如“扳动杠杆”,作为一种行为是不是无聊,而是在于杠杆的那一端,比如说,当代艺术家辛勤劳动的成效到底是什么?

  在“扳动杠杆” 那一端的是工业的产品,艺术创作所付出劳动与罐头一样。这样的产品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位置商品”,人们在那里倾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是为了改善口腔里的口味,而并非有关任何社会认知能力的提升。

  “文化工业”这个词一语道破了资本主义市场对“文化”的天机,艺术就像流水线掉下来的产品,是由市场来设计,生产,包装,和营销的。当代文化是由“文化工业”批量生产、由大众来消费的。这种顶梁换柱的“大众文化”,或冒名顶替的“大众艺术”在本质上是地道的资本生意。

  全球时代在艺术上的定义,是“资本对艺术霸权”的时代,也是“大众成形”的时代。资本对艺术的霸权,让艺术成为大众是当代概念。当艺术成为资本的囚徒时,艺术家就是一个个天天被资本挤兑的可怜的乳房。正因为艺术家的“非物质劳动”才不时地给商品暴力带上了美的色彩;艺术劳动使生产和社会消费在交往中一体化,在美学上的意义上,是“论证了创造力怎样成为一种社会过程”。这样的“生命政治劳动”(biopolitical labor)使劳动从经济层面跨越到了文化层面,也意味着劳动进一步的社会化。社会被艺术的劳动改造。艺术成为大众的一种集体认知途径:它的本身也在召唤和促进大众的到来,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就是“大众”,艺术也为“大众”共同目标的形成创建了基础。

  艺术劳动的关键仍然在于“扳动杠杆” 的另一端,资本关心的是人类的弱点,而不是认知的智慧。因为只有弱点才能够被利用。因此,与市场相适应的后现代文化把一切解构成知识无法控制的领域,以构造与“工业罐头饮料”所相应的流行时尚、宗教信仰、或普适伦理,来策划一种统一的心灵文化。然而,这样的“普适性”即不是真正的“普遍主义”,也不是真正的“大众文化”,这只是一种以现代科技和资本合谋的,无限商业策划的虚拟文化。

  批量生产代替经典:先锋派艺术家们曾经把自己看作是社会的挑衅者、他们对这个世界无法宽容,只会愤怒地拒绝。 这种愤怒已渐渐的散去,反抗已经过去,艺术家们发现了他们已处于梦想之地:在社会的中心。艺术的繁荣使今天的城市到处都是展示艺术的场所。艺术家们从艺术的无所不在中得益,并且很愿意把他们的作品传播到更遥远的地方,在深圳画家村生产的油画就这样源源不断的出现在美国普通家庭的客厅。

  艺术曾经是卓尔不群的,现在只是组装合成的程序,一种不同寻常的批量产物。售价的评估、观众数量、名气所蕴含的价值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艺术带来快乐,当然,在“扳动杠杆” 那一端,并非每个人都能享受到这种快乐。

  有很多的不满,就连那些从中获得最大利益的人都在担心。例如来自柏林的画廊经营人纽格(Tim Neuger)就希望“堕落再少一些、极度的好心情也得再少一些”。他的同行布鲁纳特(Bruno Brunnet)也说:“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已经快堕落成娱乐行业了。我们太缺乏智慧的滋养。”科隆德国最大的艺术展会Art Cologne的策划人古德罗(Gérard Goodrow)也表示赞同:“这种我们正在经历的繁荣是危险的。一切都肤浅地停留在表面,没有时间深化”。纽迈斯特(Michaela Neumeister)是菲利普斯•德•普瑞这样的大拍卖行(Philipps de Pury)的高级合伙人,她甚至觉得现在艺术会让她感到不舒服:“我要是再听到什么艺术展会的事情,就得做好准备——那会让我觉得浑身都疼。上一次我去科隆艺术博览会的时候,艺术给我带来一种难受的感觉,我感到头晕目眩。”。《艺术报》(Kunstzeitung)的主编施密特(Karlheinz Schmid)把他的厌烦表达得更富戏剧性:那些堕落的人占了统治地位,他们如此努力,就好像他们想统治全世界。”

  在中国,“智识情感劳动”的勤奋,一年就生产了400万部小说,但体积更庞大的可能是艺术品,“什么都可以是艺术”,有名的德国艺术家博伊斯(Joseph Beuys)也说:“所有的人都是艺术家”。如果这句话是对的,那么所有的人也是作家,所有的人也是诗人。这一切导向了一个悖论:“艺术越多,艺术就越少。” “文学越多,文学就越少”。 道理和通货膨胀一样,艺术原本的价值就在于它稀有而与众不同,现在这种价值已经不复存在了。

  慕尼黑的收藏家高茨(Ingvild Goety)说。在市场上流通的百分之八十都是些可怜的“似曾相识的,无聊的作品,人们都麻木了,不再会感到紧张,连厌恶都不会有。”十年前,谁要是用低劣来形容、否定艺术;谁要是抱怨艺术家们的缺乏想象力、无尺度感或不着边际;会被当作反动的市侩被隔绝在艺术圈以外。这种保护无聊和肤浅作品的坚固联盟正在慢慢瓦解。

  二十世纪以来,不允许讨论艺术的标准是一个现象。似乎“艺术品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成功的艺术品”哲学家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就认为“不成功的艺术品根本不存在。”因此,对艺术品质量的讨论,“对很多艺术评论家而言,已经等同于保守主义以及不合潮流”。艺术史学家黑基(LorandHeygy)这样说:过去的十年,艺术批评已经把“一切用于判定艺术品的价值和质量的批评消灭了。

  不允许讨论艺术标准的现象,在背后起作用的,与“现代性”的个人主义原则极度发酵有关,再就是理论上的后现代主义:去“中心”、斥“整体”、非“理性”、远“结构”、解构、反“基础”,远离大众、强调个体性、暂时性、特殊性、差异性、不确定性、非延续性、非方向性、非目的性等等。在后现代“终结论”版本的一统天下,任何批评和想法也就像一种范式的扩散(dispersal),没有目的和方向,也不再需要“意义”和终极的追问。

  在艺术批评领域,批评家羞于评论艺术品。大多数人都懒得把他们的评论清晰地总结出来。批评家和观众一样学会了在“艺术保护区”里避免评论艺术品的价值。有关艺术作品的本身被停留在这些话题之外,批评家们更乐意在艺术史里纠缠,沉醉于诸如“艺术是有意义的生活”而不自知。这种语言的贫瘠和说服力的匮乏是由什么引起的?怎么才能唤醒关于艺术品的交谈?很多人都抱怨艺术危机,他们认为,市场的霸权是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的规则是由市场决定的,事实就是如此。市场自己定下了游戏规则,要批评有什么用呢?

  然而,什么是当代性?“当代性”的两个基本特征,一是它的“当下”概念,二是它的“未来指向”,基于“当下”的未来指向,也是“当代性”的意义所在。“当代性”要面对后现代文化的去政治,去整体,去“宏大叙事”的消解压力,也不是对“现代性”的一脉相承。

  当代艺术需要落实于真正的批评,因为只有在批评里才能开拓出一个当代艺术的空间,这样的批评是基于“当下”,当下对下一个瞬间的开放性,是任何“史”中不存在的,艺术史的一大半已在知识领域,而非判断领域,批评家为什么喜欢停留在艺术史呢?批评的前提是什么?凭什么批评,批评最根本的前提,就是存在的政治性。政治性是推动批评活动根本的前提和动力。是政治性决定了批评冲动,决定了审美领域内的分析和判断。不然的话没有必要去批评。

  如何的判定艺术作品呢?艺术的价值和评估标准不应该让任何人感到困惑和怀疑,“本体论”意义上的艺术是什么呢?是艺术存在的自身逻辑,艺术有单纯性,个别性,可以不受意识形态的干扰。但这种单纯性又是可以被结构的。单纯的艺术会走向艺术的总体概念,也就是说它会自觉地跟社会发生关系,会跟政治发生关系。

  美学的范式应是一种历史的、普遍性哲学,以普遍意识的偏爱来作阐释。美学首先关注的并不是审美本身,而是哲学上的普遍意识形态。美学不仅仅是关注艺术作品的审美感受,而是联系着更为普遍性的本质问题。

  后现代主义衍生出了文艺作品的私人化、欲望化、非政治化、非历史化、非崇高化、非英雄化、零散化和小叙事。而“当代性”的理论和思考,一定是重新界定和把握普遍性问题,从普遍性的高度为普遍性问题打开一个理论的、政治的和历史的可能性空间。为这个普遍性问题提供正、反两的教训和经验。

  就如卢卡奇所相信的, “使得艺术能够持久地发挥影响的那种东西, 绝对不仅仅是它所具有的纯技术性的洞察力, 或无限的幻想。对艺术来说, 在持久地发挥影响方面最终起决定作用的, 是在于它是否以及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对人们最深切思考的问题作出一定的回答, 从而帮助他们理解着眼于人类命运的“当下”现实。

  艺术就是大众,是因为“资本对艺术霸权”让艺术成为了大众。在“扳动杠杆” 的一端是大众,那么,在“扳动杠杆” 的另一端呢?是“文化工业”的罐头,是“有意义的生活”,还是是大众的愿望、需求和权利呢?全球时代是“大众”成形的时代,当代性只有解放了作为“大众”的思想,对艺术通常的误解,那些仅仅是基于作为一个艺术家、艺术品商人、收藏家和批评家们的感受而产生的误解,才会烟消云散。艺术家们不能只是在自己的圈子,为高价的罐头挤出一些乳汁而心满意足。批评家应该让艺术观察的主体和被观察对象之间的交互关系发展成真正的对话。艺术让大众看见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艺术作为大众,就不会理睬那些矫揉造作又空无一物的理论,他们只关心一件事:如何从这纷杂的印象中建立起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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