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外滩画报 文/王华震

来自魁北克的米歇尔·勒米厄的针幕动画《时间及其所创作的》。

男主角的眼睛被机器撑开，被迫目睹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这样的场景，可以存在于电影《发条橙》里，也存在于电影所隐喻的这个布满显示屏的世界里，但却从未想过有人要真的去模仿这样的场景。首先由于这样的模仿成本太高，如果有人能这样既有钱又无聊，他肯定会做些更好玩的事情；其次，如果真的设置好了这样的场景，也很难把人诓进来，没有人，只有不停播放的画面，这样的模仿无疑也是失败的。
但是有人竟无意中做成了这件事情。位于苏州河北岸西藏北路靠近曲阜路的地方，解放前是中国实业银行的仓库，如今被某地产集团购下，变成了 OCT 当代艺术中心。整个展览空间显然装修好没多久，刺鼻的气味里想必混合了高浓度的甲醛。一楼的大堂里，多块黑色帘幕把空间分割为很多个小型放映厅，每个放映厅里都循环播放着一段动画；走廊上也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液晶电视屏，像是一个个嵌进墙壁的望窗口，向里面张望，便能眺见地狱的景色。48 个制作动画的人用他们描绘的可怕图景填满了这个密闭的空间。置身其间，像是遁入一座无可逃避的末世迷宫，走到哪里，电视机就会出现在哪里，变异的骷髅、扭曲的人体、变成蜗牛的少女、建筑垃圾下的残骸、核爆后的爬虫，你的脚步会越来越快，因为来不及看完前一段动画，下一段影像便已经伸出黑色的触手，打捞着落进此处的不幸肉体；你会被无数的触手撕扯，以致奔跑起来，躲进你以为安全的那些小放映厅里，但是在这里称王的是一些更强大的妖灵，令人恐怖的大屏幕瞬间撑满了你的眼眶，混合着甲醛的气味，你的泪腺会不自觉地分泌出酸涩的泪水……
这个展览的官方名称叫做“曲径通幽”。在宣传文案中，这个名称被这样解释：“它或许还可以用来指代另一种可能：一种超越时间概念的空间，一种处于非线性时间状态中的空间，一种让生活愿景衍变出无限可能性的空间动画创作的先决条件，正是时间和空间两者恰到好处的联动，而对动画本身可能性的探索，则是独立动画的创作基础。”很显然，“曲径通幽”指的是一种动画制作的可能性尝试。策展人也根据这样的原则，选取了尽可能多类型的动画。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在具体的展览空间中，另一种意义的“曲径通幽”悄然取代了单个作品所能展现出的力度。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既像是无意的又像是有意的。如果有人在这个可怕的空间里呕吐乃至晕厥，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想体验《发条橙》里的场景的好事者可以一试）。就单个作品而言，中国动画艺术家的作品普遍显得孱弱，意图过于直白，创意单调。比如曹斐的作品《人民城寨：第二人生网络城市规划》，整个作品拼接了中国几个大城市的地标建筑，意图造成“城寨”在视觉上的象征意义。这样直白的表达实在意思不大。但如果无聊的小东西大量地聚在一起，说不定意义就会发生转变—单个作品的直白让人觉得索然无味，而如此多的直白聚在一起抢夺你的眼球时，我们竟能从中看到某种真实生活的投射—这世界不就是这样吗？充斥着肮脏的图景、骇人的毒气（新装修后的甲醛也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不可思议的直接莽撞，甚至非正常死亡也成为一道风景。
这样的效果是无意得之还是有意安排，似乎没多大区别。因为这个环境下产生的所谓“作品”根本就无力挣脱束缚，把它们堆放在一起，只要密度够高、数量够多，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存在，这存在和产生它的那个存在遥相呼应是必然的。然而策展人似乎并不需要这样的联想，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动画展览，有各种流派、各种画风，他们为此还增加了很多外国作品，这些外国作品被淹没在这片喧哗之中，但如果你能捂住耳朵，同时遮掉漏进来的其他光源，好好地去欣赏它们，将会发现它们身上拥有着动画本该具有、但在中国同行那里却很少见的珍贵品质：耐心、细腻、如泣如诉又踽踽独行。

旅居英国的捷克艺术家薇拉·诺宝儿的《最后的马戏团》。她选择了羊毛针织品作为这部定格动画的材料。

印象深刻的有两件作品。一件是旅居英国的捷克艺术家薇拉·诺宝儿（VeraNeubauer）的《最后的马戏团》（The Last Circus）。她选择了羊毛针织品作为这部定格动画的材料，所有的人物、物件乃至背景、细节（如泪水、书页）都精心用羊毛编织出来。艺术家将一切都编入梦境之中，表现了生命最后支离破碎的景象。通过重塑几个熟知的童话（故事糅合了《小红帽》、《灰姑娘》、《三只小猪》），让人仿佛经历了一次幻觉。
还有一部是来自魁北克的米歇尔·勒米厄（Michèle Lemieux） 的针幕动画《时间及其所创作的》（Here and the great elsewhere）。针幕动画就是在金属板上钻出几百万个针孔，把钢针插入孔中，因为针眼深浅变化形成不同层次的阴影，呈现出线条与造型，然后逐格拍摄成影片。勒米厄的动画可以说是针幕动画技术的实验性实践：一个关于针版的针版动画。故事讲述了主人公、一个生活在针幕宇宙中的小人，观察着庞大的过去和自己的当下。作品整体的氛围恬静却带有挥之不去的忧伤，完全值得为它单独办一个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