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资本的艺术象征及其解释危机
发起人:马甲来了  回复数:0   浏览数:2308   最后更新:2007/12/12 04:52:14 by 马甲来了
[楼主] 马甲来了 2007-12-12 04:52:14

作为资本的艺术象征及其解释危机

文/杨小彦   

  谈论中国当代艺术已经变得相当困难。“八五美术”运动的纪念才过去不到两年,[1]对于曾经先锋的中国当代艺术,批评界几乎无语,因为现在连三岁婴儿都看得清楚,“先锋”这个多少让人借以缅怀往昔斗志的伟大词汇,早就变成了街头流行的套话烂语四处瞎窜。今年出尽风头的艾末末大言不惭地宣称,艺术品要的就是暴利,而能够在艺术市场上大行其道的东西,和品味根本无关。我相信这位常常口出狂言、刚刚才完成让世人目瞪口呆的“童话”方案的人,所说不无道理。[2]优雅的艺术上层精英用不着对此表示震惊,这个惯于在建筑、设计、前卫、媒体、展场中自由走穴之徒,只是用常人都能明白的说法,把艺术市场的本质给捅了个底朝天。况且,他本人也在这聪明之极的一“捅”之中,把“自我炒作”运动再次推向高潮。而在几个年轻的新锐批评家近乎开骂的文章中,指责对象表面上是“前卫艺术”,实际上是整个艺术界。反正,在中国特有的艺术现场,骂之所获总体上超过捧之所获。更何况艺术的污泥浊水很容易找到,无须花费太大功夫。借体制获利的人们自有其权力竞争的逻辑,和民间热闹的骂相没有关系。许多曾经活跃在实验或者前卫第一线的昔日艺术家,随着年龄和威望的增长,占据权位已经如探曩中之物般容易。他们摇身一变,各种艺术职务加身,才发现官方话语原来还有如许魅力,艺术和权力的错位居然能够产生巨大的利润,于是也就心安理得,甚至比曾经不齿的前辈还要热衷于“建设”了,哪怕这建设照常虚伪。在一个犬儒主义盛行美学大话连篇累牍的国度,艺术早就和羞耻脱离了关系。艺术批评尽管不断左冲右突,但可以指责的东西俯拾皆是,所以骂骂也就无伤大雅了。曾经先锋的艺术家们也的确太失人望。当年谁也不敢想象艺术市场会有这样迅猛的发展,今天还成为投资市场中的一块,和股票、房地产三分天下。虽然艺术这块天下无法和张艺谋《英雄》中的天下相比,但毕竟实实在在地创造了艺术经济的神话,所以也就金光闪耀,令人眼花。略为尴尬的是,我总觉得突然富裕起来的艺术家并没有做好当富人的准备,当钱多到足以让自己光鲜得不行的时候,从小成为惯习的波希米亚生活方式就被无原则地放大,扩张为社会过度抢眼的“品行”行货,进而成为当代艺术的外在标签。

  自己也知道不会受到主流社会欢迎的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曾经把不留情面的探针插向了艺术体制。在他看来,艺术提供了绝妙的例证,好证明他所说的“文化资本”的运作真相。在《文化资本与社会资本》一文中,这个法国佬用冷僻的经济学和社会学词句,向我们描述了艺术利益产生的原因:“利益的产生必定同时伴随着它的负面对应物—超功利性,没有超功利性也就不可能有利益。从事实践的阶级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追求金钱利润的最大值,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它们的活动不带有文化或艺术实践及其产品的无目的性,它们也同样不能被界定为从事实践的阶级。资产阶级人类世界使用的是复式记录会计学,资产阶级人类世界如果不生产出纯粹的、完美的艺术领域和知识分子领域,不生产出为艺术而艺术的无偿活动和纯理论的话,也就不会有复式记录会计学了。”[3]估且不论“复式记录会计学”、“人类世界”这些经济学-社会学词汇的具体含义(翻译究竟有没有出错也不去追究),仅仅看到布尔迪厄把“超功利性”作为一种特殊“利益”而不是纯粹价值提出来讨论,就已显见这位仁者的睿智。在该文后面,布尔迪厄具体谈到了“文化资本”的客观化形式:“在物质和媒体中被客观化的文化资本,诸如文学、绘画、纪念碑、工具等等,在其物质性方面是可以传递的。例如绘画收藏可以同经济资本一样被一代代传递下去(其传递性有可能比经济资本更好,因为资本的传递更为隐蔽)。”紧接着在讨论了文化客观化的具体过程之后,布尔迪厄笔锋一转,尖锐指出:“文化资本的客观化可以采取学术资格这一形式。”这种现象导致了对学术资格的繁复认证过程以及认证本身的制度化,其中,“学术资格和文化能力的证书起了很大作用,这种证书赋予其拥有者一种文化的、约定俗成的、经久不变的、有合法保障的价值。可以说正是社会炼金术生产了这种文化资本。”[4]

  布尔迪厄观察的是成熟的资本主义社会,在这个社会里,艺术市场已经建立,画廊和拍卖行运转正常,一级市场与二级市场间的分工也明晰化,所以,社会炼金术只是形容,落实到文化资本中就是制度本身。但是,从任何意义看,这个形容非同寻常,其准确度也无以伦比,把当代社会文化资本赖以获取利润的核心给描述了出来。全部的意义正在于点石成金。在资本的支持下,这个曾经是炼金术士的中古狂想已经成为现实。布尔迪厄希望揭示其中的运作,并把隐性利益公开化。但是,类似现象在中国却似乎还很遥远。这个国家才刚刚开放,资本好不容易获得合法性,开始自身的周转。所以,当中国学者热心向国人介绍布尔迪厄的理论时,多少还带有某种前瞻性质。然而,完全出乎预料,布尔迪厄所指称的“炼金术”在中国不仅迅速现形,而且还超快发育,把资本强行裹挟进来不说,更让西方观察者们跌破了一打打的眼镜。

  没有人怀疑中国当代艺术在过去三十年中是和一个又一个的颠覆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同样不容怀疑的是,今天中国的当代艺术已经成为资本的另一种表述,成为资本的艺术象征。这是一个不算太长的过程。随着经济的发展,我相信艺术的发迹史还会变得更短,更富有戏剧性,更让人不可思议。于是,在这样一个艺术现场中,对艺术的解释也变成了真正的炼金术,从而干掉解释本身。结果是,艺术的繁荣转而成为解释产生危机的条件,而让价值讨论从容出场。既然价值出场,解释的分崩离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2007-9-20
  
注释:
  [1] 2005年,有不少报纸都在纪念二十年前的“八五美术新潮”运动。本人就曾经接受过《南方都市报》的采访,希望谈论和回忆当年的一些事情。
  [2] 见雅昌艺术网和美术同盟上关于艾末末此类言论的有关报道。
  [3] 见《布尔迪厄访谈录:文化资本与社会练金术》,包亚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191页。
  [4] 同上,pp198-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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