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时代》:在悖论中提问——林菁菁访谈
发起人:干掉前卫  回复数:1   浏览数:2658   最后更新:2011/06/01 16:52:41 by guest
[楼主] 干掉前卫 2011-06-01 12:26:56

在悖论中提问——林菁菁访谈
To Question in a Paradox- An Interview with Lin Jingjing

文/李国华
访谈时间:2010年3月10日
访谈地点:北京《艺术时代》编辑部


李国华(以下简称李):你近期的作品《没有人知道我在那,没有人知道我不在那:公共记忆》,是对一些经过你选择的照片的再加工。在你看来,这些照片中的事件和人物与你的关系是怎样的?
林菁菁(以下简称林):这里的“我”可以是任何人,或者说:任何人都是“我”。混淆和多重标准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征,在道德尺度不断受到挑战的今天,我们将如何理解生命、历史和价值,如何对抗灾难、权利结构和麻木不仁,每一个他者遇到的灾难,可能正是“我”不得不同样面对的灾难,今天的地理学已经不是关于地域的知识,而是关于人类生存空间的维护,日本的核灾难就是一个沉重的警示。
我们今天的世界并没有比数百年前更宽容或者更容易控制,尽管多数人是这么相信的,我们前辈的乌托邦并没有实现,实现的是我们的一切都变成了商品,包括谎言,暴力,甚至是死亡。

李:《公共记忆》与之前同系列中的《私人记忆》、《新闻记忆》是怎样的联系?
林:它们都是与记忆有关的作品,都在探讨人和世界,和他者之间“存在与缺失”的悖论关系,以悖论的方式提出问题。
《私人记忆》中使用的照片,是我本人的家族一百年来家人和亲人的照片, 旧照片的悖论体现在它既是存在的证据,也是消失的证据,它纪录和见证的是时间的残酷。《新闻记忆》中的照片全部来自CCTV的新闻,它的悖论在于新闻的所谓客观性和它被选择的主观性,让世界在荒诞中获得联系。
《公共记忆》是对时间和历史的质疑。“存在与缺失”的悖论关系也是《公共记忆》所要继续阐释与表达的,继续探讨一个人的“在”与“不在”对于世界对于他者的意义。我希望作品能够以艺术的方式提问,而不是要给出答案或是进行解释。


林菁菁.《我》. 装置. 2011年
李:你的作品里有一种历史的抒情主义,你对某一段历史的关注非常不同于其他艺术家。你似乎以一个诙谐的手段提出了一个非常严峻的命题,即那些我们曾经认为非常重要的人和事,在经历了时间的稀释后,是否真的那么重要。对《公共记忆》作品中的图像是如何进行选择的?
林:历史的重要性在我作品中被故意地削弱了,和其他任何所谓不重要的生活片断一样,成为一个不再存在的瞬间,我有意混淆了来自不同地域,时代,场景的照片,有的是记录重大历史事件,也有看似微不足道的无名氏的家庭琐碎片段,有战争中的士兵,有政治会见,有家庭休闲,甚至任何一个无聊,无意义的角落等等,我对时间的残酷性一直很感兴趣,我选择的图像既呈现了曾经的温馨或者辉煌,也提示着温馨和辉煌的消逝和永不再来,如同篇章一样被翻阅而过。
那些强烈的,因时间的流逝不再强烈,那些被认定无比重要的,因时间的流逝不再重要,存在因时间的流逝变得缺失,任何图像所作的记录,无论曾经意味着什么,此刻它们都是平等的,都被还原为一个瞬间,它脱离了原本被赋予的含义,而成为一个又一个平静的图像。

李:为什么你会对悖论的问题产生兴趣?
林:在今天所谓高效的生活中,一方面,我们追求快和多,最快地得到,最大限度地拥有,我们对物质和科技过分依赖,精神世界趋向单薄,这必然造成一个充满悖论的大生活环境。
我对悖论的问题发生强烈的兴趣,主要是从个体身份、记忆,人和他人的关系、事物和事物之间如何产生联系等问题中开始思考。在工业文明到来之前,我们可能曾经在等待中产生过更深的感情,更懂得珍惜,在崇拜新科技的时代,等待则意味着无知,落后和愚蠢,等待除了导致焦虑之外,一无所长,工业文明鼓动的消费观念,使我们习惯了对物质和精神的盲目挥霍。地球的一端,信息的禁止使大量冲动的人们涌上街头,申述获取信息的权利,地球的另一处,泛滥的铺天盖地的信息却正在使人们越加麻木、自私和孤独。
发展中国家还在强制地进行人口生育的控制,而发达国家为了日渐下降的出生率而制定紧急措施,但如果一部分人在为了得到自由而斗争,为了获得真理而战斗,另一部分人却因为得到了过多的自由而沉湎于自我伤害,让真理完全地淹没在充满感官刺激的娱乐之中。毁掉我们的不再是痛苦,而是欲望的无限膨胀,击败我们的不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自己。如果悖论的两极都成立,我们将为何而战?我们的标准是什么?


林菁菁.《没有人知道我在那,没有人知道我不在那:公共记忆》之一. 综合材料. 2011年
李:在我看来,它们并不是悖论,它们是一个生态系统,我们并不需要一个完全正确的标准,那反而会把我们引向歧途(这个问题也正是东西方文化的一个重大差异)。比如刚才你提到的人口问题,它体现的是在地球这个生态系统内,人类的资源与发展的不平衡,它并不是一个悖论。
林:从你的角度,是一种生态。但我思考更多的是处在这个悖论环境下现代人的感受。悖论必然会引发混淆人心理的反应,悖论必然会引发混淆心理的反应,从生命学的角度,这非常值得思考。

李:工业化、现代化一方面带来了丰厚的物质财富,但另一方面又造成资源枯竭、环境污染,人既感到自己无所不能,但又时时刻刻有着末世危机感。早前,虽然人类畏惧自然,从自然中所获不多,但内心十分安定,有一种乐天安命的思想。
林:对,新科技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观和对自我的要求,让我们日渐地适应压迫、冷酷,让我们逐渐崇拜、让我们丧失思考的工业文明,它改变了原有的伦理、道德观念以及自主思考和判断的能力,所以它带来的也是悖论的后果。工业文明的便利性越普及,人们的迷失感越强烈,人们对生命的态度也越混淆,许多荒唐不合理的内容被众人接受,这是一件可怕的事。
任何时代,如果没有人对所谓的合理性提出质疑,那么他都将是一个很让人担忧的时代。

李:你近期的装置作品《我》也非常有意思,一方面通过涂抹其它文字以证明、突出“我”的存在,另一方面,当其它文字被涂抹至完全消失,造成剩留的“我”因为失去应证,而失去了存在的语境。这与你之前的《没有人知道我在那,没有人知道我不在那》系列关注的悖论问题如出一辙,那么在这件作品中你对这些悖论问题的思考是什么?
林:我们今天的社会,一方面,非常注重提倡自我、个性。个人利益和个人价值的体现和兑现,另一方面,现实使人们更加迷失自我,更加无法自我识别,我借用了书所具备的特殊的呈现方式,提示了个体与他者与世界的联系如何被切断,同时又是如何无法切断。标点符号的留存是残余的微弱的提示,提示我们曾经有过的种种联系, 翻看涂抹过的书籍,其空洞与苍白都令人恐慌,我们今天这个充斥着飞信、博客的世界,人和人的联系仿佛更加紧密,实则更加脆弱,信任危机使我们分不清谣言和辟谣之言的孰是孰非,四面楚歌的假想敌让我们神经紧张,变得多疑、冷漠、自私、易怒和儒弱。
但是,有意思的是:政治和强权通常得以有效地使用恐惧,对恐惧的想像足以让我们束手就擒,接受不该接受的规则,关于暴力和灾难的新闻不断地提醒我们寻求保护,恐惧成了司空见惯的公共情感。
“书”是信息的提供者,使用着相对隐蔽但是确凿有力的态度,向我们或定义或解释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它时不时地对信息进行整理、排列、验证,书是人们看见以及与自己进行对话的媒介,它在现实中重新创造了过去,远方和他者,这是我选择“书”作为合适媒介的原因,涂抹之后的“书”,以最直接的悖论的方式,质疑存在,质疑存在中的不存在,质疑日常生活的合理性,质疑惯常思维的正确性,质疑生存的理由,质疑生存的方式,质疑什么变得紧迫,质疑紧迫如何成为无关紧要,质疑什么使我们沉默,我们生活在一个残酷的无情的高速运转的如同一个巨大工厂的世界,我们需要在质疑中获得一种不可能之可能。


林菁菁.《没有人知道我在那,没有人知道我不在那:公共记忆》之二. 综合材料. 2011年
李:但一个鲜明观点的提出似乎是当下当代艺术潮流的一个重要特征。相比较提示问题,发泄与表达自己的情感在当下更为主流。你如何看待你的艺术与潮流的关系?
林:我并不清楚当前艺术潮流的主流是什么,如果发泄与表达自己的情感是当前的主流,那我显然更关心的是我正在思考什么,关于这些思考,作为艺术家,我究竟可以做什么?

李:你早先的绘画更为关注的是个人感受的表达,但近期的装置、照片作品中历史、社会的因素逐渐介入,为何发生这样的转变?
林:主要是我自己对艺术,对自我的认知都有了很大的变化,20岁时做作品只为表达自己的感受和体验,不在乎他人的反应,30岁之后,我的作品更多地是坚持一种态度,艺术可以是表达和呈现自我经验,比这更重要的,是艺术家能够从个体的生存体验中获得思考,能够借助艺术作品不可取代的方式,让一些看起来有价值的思考和体现思考的内容,能够最终脱离个人而存在,让作品更多地和观者的生命思考联系在一起,作品虽是我创造的,但并不是为我而作,观者无须揣摩我的“怎么作”和“为何而作”,而更应该关心通过作品能够得到怎样的思考,从而思考和他者,和他自己的个体生命息息相关的问题,我创作的出发点改变了,这是我个人创作在前后十年中最大的差异。

李:从某种角度看,你的作品也一直对生命意义进行探索,在你看来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林:每一个生命都有终结的一天,这是生命最残酷的一面,残酷和希望一样,都是生命无可抹煞的部分,认识生命的残酷,才能感受到生命中最朴素的力量,更懂得珍惜的意义,几个月以前,见到一组拍摄汶川大地震丧子家庭再生育孕妇的照片,她们全都有过一个8到14岁的孩子,不幸在地震中遇难,她们隆起的腹部都孕育着另一个幼小的生命,她们都青春不再,充满伤痕的脸,都显得那么柔弱、沧桑、疲惫、憔悴,带着重创之后的平静,面对生命的残酷性,默默地含着眼泪坚强起来,她们尽最大努力来尝试着克服悲伤,并准备和新生命一起来战胜恐惧和绝望,生命有时就是如此,当你意识到它的残酷性时,还能勇于接受它的不完美,这时所传递出的力量是异常无穷大的。一方面让我看到大灾难对人的残酷的摧残,同时也让我看到了生命的意义和希望,其中所体现出的悖论非常感人、有力量。

李:是什么让你感到有力量?母亲的坚强,生命的顽强,还是人类的繁衍?
林:是生命的本质,是一种态度。
二战时许多犹太人被纳粹送至集中营,最后虽然有些人幸存了,但是他们中许多人由于精神受到严重的摧残而崩溃,大多数人对生命持放弃的态度。但是想一想同样从集中营幸存下来的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他说,“当你在极端的环境里失去所有的时侯,你还拥有最后一个自由,那就是选择自己的态度的自由”,这句话让我非常感动。选择自己的态度,这是生命拥有的与生俱在的自由,坚持质疑的态度,则是艺术家与生俱在的责任。

[沙发:1楼] guest 2011-06-01 16:52:41
三流艺术家的艺术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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