舶来的腰肢——Raqs 在第八届上海双年展上的《共产主义微言》
发起人:自生自灭  回复数:0   浏览数:2144   最后更新:2011/07/14 11:27:12 by 自生自灭
[楼主] 自生自灭 2011-07-14 11:27:12
来源:《通报:当代艺术与社会思想》

舶来的腰肢
——Raqs 在第八届上海双年展上的《共产主义微言》

文/张静

在世人眼里,艺术家虽有千般怪癖,却总有一种是为人尊敬的,那就是他们对自己作品的坚持和爱护。导演可以坐在工作椅上喊三百次“NG”折磨他的演员,而后者不管名气多大,片酬多高,都只能在事后向媒体哭诉,可以得到的是同情,不敢奢望的是正义。我们确实爱看艺术家皱起眉头的脸,他(她)心事重重,殚精竭虑,但他(她)绝不放弃,他(她)说,“这不是我想要的!”。

当一件当代艺术品在巨额保单和专业人员的护卫下经过远途飞行抵达目的地,进行它的展出,它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这是一个合适的展出场所吗?能对观众生效吗?展厅的光线?面积?工作人员的效率如何?谁是它的邻居?如果不能亲至,那么一定也要派值得信任的助手来进行现场呵护。这种郑重其事绝非多余,因为我们深知展览就是剧场,场地对角线的长度比年代氛围契合的美术布景还要重要。

这样看来,Raqs媒体组合在第八届上海双年展的作品《共产主义微言》似乎太率意了,简直有些草草了事。他们在上海美术馆三楼的墙壁上设置了一组灯箱,这些灯箱的图案并不扎眼,一律是昏暗的暖色背景加上几笔任意的线条,像是并无耐心的抽象风格书籍封面,那么,如果重要的只是文字,他们怎么放心自己的原文被转译为他们不懂的中文出现在显著的灯箱上供人阅读,而原文本却只写在一张张白色的小纸片上,谦虚地放在一边,沦为陪衬。据说,他们并未授意工作人员一定要这么做,但也没有坚持说这样不可以,这是沟通不畅造成的工作疏忽,还是他们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

在随后在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学院所做的讲座里,艺术家给出了答案,“如果没有偶然性的误解,生命之树、艺术就会枯竭。”是的,他们不仅不害怕误读,还在渴望它。或许我们应该尝试从这个角度理解他们所讲的“On Legibility”,正如他们在一系列作品中所讲述的:为了探访亲友的亲情联系,要反对清晰的护照国籍造成的不便,站在清晰的产权证和地图反面的是几十年来不停搬迁的混杂居住,以及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的《证据的五个部分》讲述了另一版本的罗生门。但有一点要提醒注意,原版的罗生门对于讲述对事实的不可能企及是不无遗恨的,而Raqs却似乎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倾向于互相矛盾的证据越多越好,误解的旁支呈网状延伸,缠绕、潜伏,不具攻击性地触越而不是突破边界。

并且,Raqs渴望和表现的“误读”,不是禅宗机锋式的论辩,不是要求大量文本的阐释,虽然他们的作品总是信息量巨大,表现手法多元,他们来自印度,他们以印度的方式启用身体。Raqs讲他们名字的由来是舞者的入神状态,使用谷歌图片搜索(互联网时代获取第一手视觉知识的最原始手段)查找“Raqs”,显示图片中比例最多的也是“belly dance-肚皮舞”。那么,舞者的迷狂能够解读吗?不能,我们可以惊叹舞姿的美妙,甚至加入,跳进舞池,却注定永远与他们的狂喜无缘,因为那只属于舞者自己,它不是诸多个体综合构成的有线索的复杂的社会而是绝对的不可分析的混沌的单一的身体。这不是猜测,他们采用过咽喉的图片(远程诊断的故事)、人脑结构、测谎仪——这些都是现代科技对身体充满敌意,经常徒劳的探测;他们也用冥想、变形(嘴里飞出的鸽子)——这些是身体的自卫式逃脱(在印度精神里,这是最有力的反击形式)。更显著例子是讲座海报(属于作品《逃离》)上的那只圆形钟表:时间的刻度被替换成了解放、焦虑、罪恶、恐惧、冷淡、敬畏、疲惫,它既暗含着对这些词语的嘲讽——它们妄图简洁地以一个词语总结我们的情绪,但情绪是波动的,混合的,抗拒表述的,不会像时刻那样精确;又以圆形的封闭模型表达了自体情绪的封闭性——被定义为线性前进的时间在一个时区之内奴役着所有的钟表(我们问,这个表准吗?意思是它同标准报时保持一致了吗?),但单个个人或者城市仍然可以走在自己的循环里的。

现在回到《共产主义微言》这件“小”作品,我们就应该惊叹,共产主义在Raqs的表述里如何巧妙地既逃脱了义正言辞,又以漫不经心地姿态切中并脱离要旨。扫视它的词汇,就会发现情绪仍然占据了主要位置:呼吸、欢笑、疯狂、欲求、焦虑和疲惫,似乎个体的验证仍然,也必须是任何主义的主语,不管事业如何伟大,我们都是可以停下脚步,坐下来,抱怨一下身心不适。它的语调是淡然的,规劝的,“静候”和“要小心”,“多样共通冲击着财产单一,占有事物的方法只有一种,而分享它的方法则有许多”,“微言”总是耐心有加的,如同等候布施心的僧侣。有时态度似乎非常超脱,“当你解开枷锁转向自由时,要小心。值得抗争的社会关系,何等脆弱。”相较之下,中国学者和艺术家的回应则是表情铿锵而论述具体的。或许,话语并置就是在互相“误读”,句号就是一个句子同下一个句子最密切的关系,可能我们需要打开《共产主义宣言》,去寻找关于“幽灵”的来历,才能理解这场其实有三方参与的话剧。在这个意义上,《共产主义微言》为“巡回排演”增添的,恰如中国佛教菩萨造像至唐才出现的那一段婉妙的,必定是印度舶来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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