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硕——登山有道,徐行则不困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0   浏览数:1356   最后更新:2017/04/12 20:17:38 by 橡皮擦
[楼主] 理论车间 2017-04-12 20:17:38

来源:艺术-小说 陆兴华


The Physical Impossibility of Deathin the Mind of Someone Living, 1991


1-


作品解题:赫斯特,《在活人的心中,死亡在身体和物质上是不可能的》:物质/身体上的死亡在活人心中是不可能的,虽然这是其实只是通过福尔马林来减慢死和烂的进程后在我们眼前造成的错觉。在这里,死亡不能直接“自然”地完成,而被人为地做了手脚,为了赢得各种剩余价值,至少是为了展示。


    我们能通过人工手段,用技术来拖延死亡,所有的药,未来的会自己跑来找我们的药,谷歌医疗3.0,都是为了这个。如今,这种拖延的水平登峰超绝,全球资本主义国家装置捕捉住了我们的死亡,像蛛网捕捉了秋蚊。从我们的出生到死亡,它全程跟踪,每一步都加以充分利用,连我们的死本身,也被它用来包装自己。它这样利用我们,我们也主动想要浸泡其中,达到我们的生命的鲜艳:死亡从来也是生命的美所必需的映衬,比如樱花很需要它的死亡。生物-权力对于我们的生命的辖治已无微不至,连死亡都被它接管,而我们还只能由此让自己的生命闪光:为它闪光,还是为我自己闪光?    


这个赫斯特作品的系列中,福尔马林指向:人工技术、资本积累、全球资本主义系统。


鲨鱼指向:自然和鲜活生命。


2-


这个鲨鱼缸里展示的是死亡本身。死亡暂时凝固在那里,慢得让我们感到有点进行不下去了。死亡本身被捕捉,被展示,也成为景观,为全球资本主义增色,添砖加瓦,变成像麦当劳的汉堡机的生产过程。


死亡在这里有了刻度:福尔马林的浓度必须刚好能保证鲨鱼肉的生命之色的鲜度,只有这样最大限度地临近腐烂的生命之肉,才会显得格外好看,达到订制的要求。但是,保证了肉的鲜度,腐烂就会加快,于是又得增加甲醛的浓度,否则死亡就会彻底完成!福尔马林最终会吞没肉的生命!只不过是全球资本主义系统要让死亡过程尽量拉长,以便榨出更多剩余价值,让后者为资本积累服务到永垂不朽,才要让死亡进入这种慢镜头。生命的死亡过程被这个全球景观-商品-资本-技术装置加持了。澳大利亚的深海鲨鱼一落网,就被急冻,送到赫斯特的科学实验室…被展于缸中,为了让我们看到它的死亡的每一个刻度。


3-


这一缸福尔马林就是我们身处的全球资本积累过程本身。全球财富对于每一个生命的浸泡,就是我们今天能切身体会到的生物-权力的全局。这个作品就是我们的当代世界!


每一个生命都处于全球资本积累的福尔马林中,造成它的这一被动状态:被浸泡。这正是全球金融主权者统治各民族国家和我们每一个人之后,我们大家的共同感受。我是那条鲨鱼,工资、房价、养老-医疗-教育加上工资分配机制、人民币汇率和华尔街等等的配方,构成了那一缸浸泡我的福尔马林。金融资本由和平状态下的战争和金钱的流动构成,撑起一个看不见的全球政府(美-中-国之外那个冥冥中凌驾着我们所有人的一切方面的更大主权者的领地,是那个”帝国”,并不只属于美国的)。它通过高房价、优质教育和医疗、养老而将我们拖入永久的总体战争(而毛泽东要带领我们进行永久革命和永久战争)。我们身处其中的生命被永久地“被动化(passification)”。被动化:我们因为把工资当作医院的输液,将教育、医疗和养老当作常备的医药和补药,而失去了行动的方向,因而搞不清那一最终的牵引。我们做一切,只是为了最终让自己侥幸被豁免!财务自由!抑或一种永久的幻觉?终于,千帆过尽,我自己还是好好的!终于给我躲过去了!这就是我一生的最大成就!通过努力挣钱和投机,让自己能够幸免于全球资本主义的生物-权力对于我的捕猎,这往往成了我的唯一目标!我终于抢到了学区房!我的孩子终于可以与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了!也终于更有利于让我继续在这个体制里安然度过余生,也让全家每一个人都没事了,我好幸福,或者说,我好幸运!行动的目标于是成了:终于又没事!其他人都水深火热了,但我终于没事,因而更幸福!没摊上我,又被我逃脱了。只要让我最后能够侥幸没事儿,能心满意足地坐在一缸酸菜鱼面前,庆祝我又没事地度过了另一天,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随着美联储和中国人民银行的放水或缩表,这缸福尔马林的浓度会滑移,我们的生命必须跟着它,天天吃各种止痛片和补药,以便顺势挤出每天同样的生命的亮色,否则、自己就先会走向抑郁。做给谁看?赫斯特把它弄给我们看了!用这一鲨鱼缸来反照一下我们当代人!尽管他用了昂贵的无反光玻璃!而这一福尔马林的颜色,就反映着当前的全球信贷宽紧度,和我们的水深火热的指数,或财富感的刻度。


4-


甲醛浓度代表人类的资本-技术的锋利,鲨鱼代表人类身上的自然-生命的生猛。它们构成我们今天身处的全球总体内战的敌对双方。它们之间的战斗正胶着!福尔马林是攻方!在这一鲨鱼缸里,战争与和平、活和死,分不清了!这就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二十一世纪的总体战争状态,在你啜着精美的手工咖啡的同时。


总体战争:资本的全球流动将全球所有个人都拉进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状态。这时,昂贵的学区房,成了必须抢占的山头!不用搞清楚为什么要抢它!或者说,这时,为什么样要抢学区房的理由也更清楚了!它是诺亚方舟,或它的幻影!还有什么能让我们躲开这一全球总体战争的呢?



这缸福尔马林的浓度时时在变。资本,在我们当前这一刻,总是一杯现场调制的鸡尾酒,一会儿一个味道,不论你有钱还是没钱!福柯曾提醒过我们:马克思并没用过“资本主义”这个字,只是说我们遭遇的是“政治(性)的资本”和“历史性资本”。这一鲨鱼缸的甲醛浓度,是由外在的统治关系决定,时时不同的。我们在不同时段遭遇的,是不同的资本!没有纯粹的资本!福尔马林总是鸡尾鸡式的。当前的这一缸福尔马林,是为我们专门调制的!可怕的是,马云和巴菲特也与我们一起泡在这一缸福尔马林里,他们的每一响动都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造成了进一步的相互踩踏。这就是总体战争或地狱金融,一种分不清战争与和平、活着与死亡的状态;这也是全球资本需要的“金融状态”。那个背后的全球金融主权者将全世界拉进了这一总体内战之中。这就这缸福尔马林中的状态。这是真正的例外状态:它也吸收了我们全部的反抗!我们的反抗也是它必需的调料!这是一个比德波讲的“景观社会”更可怕的生境。


而这就是吴敬琏、张维迎、秦晖这些新自由主义者用他们嘴里的所谓“改革”要拖我们进去、我们以为还未进去的状态。


内格里提醒我们,这正是我们在这个当代所遭遇的所谓“斯宾诺莎改革-变革悖论”:调节缸里的福尔马林浓度,做一些改革和变革,不光毫无意义,而且只会无端地进一步增加我们的痛苦品种,使水深火热更“人性化”,更为我们量身定做!连救我们自己的措施也会变动这一缸里的甲醛浓度,给我们自己创造出新的水深火热的花样!你有高收入然后让自己家三代都有钱,她有美好的心灵和关怀生态的冲动因而活得很意义,他热衷于拯救他人于是自己能上拯救的直通车,这些举动不光无谓、猥琐,而且也是我们变着花样在自戕!


斯宾诺莎的这一教导,在内格里看来,仍最靠谱,应该被加到马克思之上:我们每一个都只要在自己身上逆转就可以:调节我们身上的生或活的刻度,去爱,爱得像神一样,就行。只有这一广大的穿越式的“爱”的神一般的行动,才能使我自己有机会离开这一只鲨鱼缸。具体说,只有我自己找到行动的最大方向,才能离开这只与王健林、马云、马斯克、盖茨共享的福尔马林大缸。


我因此而必须像在一部全新的科幻小说里那样一个人展开行动?


5-


资本积累!在当代中国,据巴利巴说,资本的原始积累是由一个专制的国家机器来主导的。【1】惊人的是,这是一个人口最多的、搞集体所有制的民族国家亲自出马,成为比王健林、马云更高级别的一个资本原始积累的主体,去与全球的资本家、资本集团竞争。我们中国人和其余的世界的人民,都被它夹裹了!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全球资本主义通过后文革的中国的资本积累过程,巴利巴说,而走出了它的童年,开始像一个成年人那样毒辣得无微不至了!它升级了版本!西方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式市场国家也于是被浸泡到了一种新的福尔马林浓度之中!当代的集权资本主义中国把整个当代世界拉进了赫斯特的这一只鲨鱼缸里!

6-


但是,吊诡的是,也只有从这只鲨鱼缸里,我们才能从这个奇异的时代中获得我们的新的崇高感了。


新崇高!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找到那一达到自己的新崇高的道具。我们当前能调到的最高的崇高的刻度,是由这个时代的最令我们害怕的东西带来。在斯皮尔伯格的《大白鲨》中,超市消费者们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是他们度假的海滩附近的大白鲨!在我们今天,那是不是房产、股票的泡沫?于是,像在那部电影中那样,为了泡沫而拼命制造泡沫,造成惊天的互相踩踏?这是不是我们这个相互踩踏的时代里最惊天动地的事儿?这只鲨鱼缸,想必是我们当代人的崇高道具了。有趣的是,这只缸,真的就是被华尔街对冲经理买走的。【2】


崇高!


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说,美,是自然中的具有形式的物带来。“崇高,是从甚至没有形式的物带来,由其无限制、无边际,而带来(§23)。”它由比如这条从澳大利亚的深海捕到的鲨鱼带来。【3】


而且,“崇高只产生于我们的观念之中(§25)”。能够体会到崇高的能力,是我们的一种“超感性官能”(§25)。我们身上的崇高的能力,对于康德来说,是我们心中的一根橡皮筋那样的东西,也像一块跷跷板那样:我们主观地拔高自然中的物的尺寸和壮严度,来与我们心中的观念对称,或,像后来利奥塔在《崇高分析》对康德的二十世纪化中所坚持的那样,认为在自然之外主动用灾难、死亡来振思我们心中的观念,会帮我们走向思想和艺术的“先锋”。我们如何在这一场我们被全身卷入的全球总体内战的肉搏中,获得新崇高感,获得回力,从而压倒性地杀回?康徳认为这种扳回一局的能力,是埋在我们身上的那种“判断力”中的。


康德认为,能够感受崇高的能力,是人身上的一种“神性”的越界能力,能够绕开我们平时的感觉的乐和痛、利和害的计较,高于我们平时的能够力地去直接感到快乐。而在消费社会和金融生境中,我们几乎没有机会来动用这种高于我们自己的能力了。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崇高道具,来激发我们身上与生俱来的这种与全球金融魔兽搏斗的更高力量?


这是赫斯特的这个福尔马林系列(他自称“自然历史(Natural History)”系列)仍然很暧昧的地方。这个作品在我们身上产生了哪种新的崇高感?这种崇高感,对于我们即将展开的惊天的战斗,是够匹配的吗?


这一比温水煮青蛙更高一版本的鲨鱼缸,象征的是我们身处的金融地狱。它能使我们成为走向崇高的但丁和弥尔顿,还是成为一个天天需要各种止痛片来让自己终于“没事”、终于不吃亏的小中产阶级金融蚂蚁?今天的以表面的金融战争为掩护的全球总体内战,到底能从我们身上激发出什么样的新崇高,我们应该如何“会当临绝顶”地去扳回一局呢?


7-


瓜塔理要求我们在地狱金融这样使每一个人与每一个人对立化(Polarizing)的全球的混沌界里用对角线来思考(transversal)。他认为,微政治像福尔马林那样来对付我们,我们转而必须用地狱般的创造力,对它作分子层面的改造。


资本创造它的界限以便自己主动突破、践踏它。它在本体论上讲就是反民主的。川普式的新法西斯战争机器,创造出移动的极限,使无限的资本积累中,生产力混同于破坏力,同时到来。为了让市场健康,获得安全、健康的利润,全球人民必须为此而水深入火热。专制国家动用人力、资本和科学,使一切异化,不惜利用一切可能的资源,将我们这个星球彻底商品化。1968年之后,这种全球资本主义总体内战长驱直入,直到中国和美国搞起了一种共同的“人民的资本主义”,一种人民喜闻乐见、奔走相告,最终以学区房为其纪念碑的人民的资本主义。


在这种全球总体内战中,谁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中美习川高峰会背后,还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更压倒一切的主权者?


也就是,我们要问:是造成了这一缸福尔马林?是我们每一个人对死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拖延?还是那离间我们每一个人、甚至离间我身上的两个欲望的、被全球福尔马林或全球内战的浓度调节的“资本”?


8-


如果关于这个全球总体内战的说法成立,那么,我们中国知识界应该如何来变动其政治眼界,面对新局面?






附-1:康德所借用的柏克在讨论崇高时,也用了法国大革命的恐怖作为例子。那时是革命的恐怖。今天,就是我们人人正在经历的这种莫名的地狱金融的恐慌!是的,我们不知道我们自己在怕什么!


Edmund Burke 论崇高:Of the sublime.


Whatever is fitted in any sort to excite the ideas of pain and danger,that is to say, whatever is in any sort terrible, or is conversant aboutterrible objects, or operates in a manner analogous to terror, is a source ofthe sublime; that is, it is productive of the strongest emotion whichthe mind is capable of feeling. I say the strongest emotion, because I amsatisfied the ideas of pain are much more powerful than those which enter onthe part of pleasure. Without all doubt, the torments which we may be made tosuffer are much greater in their effect on the body and mind, than anypleasures which the most learned voluptuary could suggest, or than theliveliest imagination, and the most sound and exquisitely sensible body, couldenjoy. Nay, I am in great doubt whether any man could be found, who would earna life of the most perfect satisfaction at the price of ending it in thetorments, which justice inflicted in a few hours on the late unfortunateregicide in France. But as pain is stronger in its operation than pleasure, sodeath is in general a much more affecting idea than pain; because there arevery few pains, however exquisite, which are not preferred to death: nay, whatgenerally makes pain itself, if I may say so, more painful, is, that it isconsidered as an emissary of this king of terrors. When danger or pain presstoo nearly, they are incapable of giving any delight, and are simply terrible;but at certain distances, and with certain modifications, they may be, and theyare, delightful, as we every day experience. The cause of this I shall endeavorto investigate hereafter.



[1]见:http://backdoorbroadcasting.net/2017/03/etienne-balibar-towards-a-new-critique-of-political-economy-session-3/

[2] In December 2004, ThePhysical Impossibility of Death in the Mind of Someone Living was sold bySaatchi to American collector Steve Cohen, for $12 million(£6.5 million), in a deal negotiated by Hirst's New York agent, Gagosian.Cohen, a Greenwich hedge fund manager, then donated the work to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York.

[3] The shark had been caught by a commissioned fisherman in Australiaand had cost £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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