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昕:关于时间的游戏
发起人:colin2010  回复数:0   浏览数:1622   最后更新:2017/05/11 21:43:03 by colin2010
[楼主] 蜜蜂窝 2017-05-11 21:43:03

来源:artnet


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展览现场


备受瞩目的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即将于本周5月13日开幕。作为世界三大艺术展之首,威尼斯双年展每逢奇数年便会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策展人、以及无数观众汇聚于此,在美丽的水城展开为期6个月的艺术之旅。

去年9月,在双年展主席Paolo Baratta及本届双年展总策展人Christine Macel的共同宣布下,2017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艺术万岁"(Viva Arte Viva)重磅揭晓,这一极富生命力的主题也被策展人Macel称为“恰到好处地反映了艺术家在当代艺术框架下所扮演的角色和所承担的责任"。

延续了威尼斯双年展一贯的传统,展览依旧分为国家馆和主题馆2部分进行。除了主展馆“绿园城堡"下的“艺术家与书本之馆"和“欢愉与恐惧之馆"外,军械库展区的“共同之馆"、“地球之馆"、“传统之馆"、“萨满之馆"、“酒神之馆"、“色彩之馆"、以及“时间与无限之馆"这7大展馆同样令人期待。

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展览现场


国家馆方面,本届中国馆的策展人由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邱志杰担任,他率汤南南、邬建安、汪天稳、以及姚惠芬4位艺术家参展,中国馆主题则为“不息"。其中,除当代艺术家邬建安、汤南南以外,汪天稳是一位从事皮影雕刻艺术50多年的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姚惠芬则是一位苏绣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此外,中国艺术家耿建翌、关小、郝量、刘建华、刘野与周滔的名字也出现在了120位参展艺术家的名单中。同时,声音艺术家杨嘉辉将代表中国香港参展,中国台湾方面则派出了行为艺术家谢德庆。

作为今年威尼斯双年展的总策展人,Christine Macel肩负着召集全球最杰出艺术家并展现双年展百年人文精神的使命。威尼斯双年展曾有过不少呼风唤雨式的策展人,例如上届总策展人Okwui Enwezor,他们使尽解数力图拆除旧有艺术与当代艺术之间的高墙,希望以艺术唤醒那些无意识集体对当下政治人文环境的关注。

捷克斯洛伐克馆内发光的天鹅很吸引人


珠玉在前,来自法国的策展人Christine Macel却举重若轻般地选择了活力轻快的“艺术万岁"作为主题。对此,双年展主席Paolo Baratta曾如是评价“她深知我们共处于一个焦虑的时代,需要艺术家为这个世界注入新生命"。在她的领导下,120位艺术家们不但没有各自为阵进行宏大的叙事创作,反而聚在一起、互有分工,有效地维系着一种“城与州"式的协作关系。在当今保守势力和排外情绪激荡的政治乱局下,艺术家之间这种“蜂巢"般的相处模式不是更具普遍借鉴意义吗?

“德国馆高度警备",随处可见的狗“守卫"着展馆,当然这只是艺术家Anne Imhof表演作品《FAUST》的一部分。



当然,Macel这样出色的创新和协调能力也绝非一日练成。早在2000年,她便创建了蓬皮杜艺术中心的当代艺术部门,并定下了该部门“不仅着眼当下前沿艺术,更放眼未来"的基调。奇妙的是,她这般前卫的理念又源于日积月累对于古今艺术世界的阅读和探寻。为了更加深入而全面地了解本届威尼斯双年展,artnet新闻主编Andrew Goldstein与策展人Christine Macel进行了专访,聊聊她眼中本届双年展都有哪些不容错过的内容。

artnet × Christine Macel

2017威尼斯双年展总策展人Christine Macel。图片:致谢威尼斯双年展



参观威尼斯双年展的人们往往期望自己能看到展览对现今世界局势的回应,即对我们所处的地缘及社会心理状态做出评价。你以策展人的角度,怎样看待当今世界局势呢?你所说的“保守"状态具体指涉什么呢?

这确实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矛盾性、甚至危险性的时期,太多声音存在,即便称不上倒退,起码也是保守的。民粹主义已产生了切实的危害,尤其是对艺术与文化而言。这一历史性的大背景令我将双年展的关注点放在艺术与艺术家身上。我认为艺术既是一种反抗,又是一份选择。而且,艺术是不是直接涉及政治问题或是对地缘政治局势做出评注并不重要。艺术从不只是单一信息,它是多种多变的。

韩国馆在霓虹灯的掩映下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双年展经常成为策展人引领世界艺术圈回应紧急局势的契机。你的两版“VIVA ARTE VIVA"都对艺术的目的提出了强有力的主张。Massimiliano Gioni将其定义为“舒缓外部局势的滋养地下泉涌",而Okwui Enwezor则认为艺术是反击失衡世界的游击武器。面对这个充满挑战的时代,你希望艺术如何给我们以方向呢?

我不喜欢这类极端的二元观点。我更感兴趣的是探索辩证的过程,而不在于要提出某个明确的观点。因为如果艺术家够分量,所有这些观点就都能说得通。所以,并非观点创造了艺术。反之,我所表达的是与时政相关的艺术或纯艺术的永恒辩证性。我对Joris-Karl Huysmans、Émile Zola 、Joseph Beuys 以及Robert Ryman都有兴趣。艺术本身就能为我们在各个时代导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阻力。就像Gilles Deleuze曾言,艺术无关沟通,它是一种表示对抗的行为。对我而言,艺术抵制空虚—— 这个“空虚"不可与禅宗中“空"的概念混淆,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德国馆内,表演者在玻璃上展示Anne Imhof的作品



在此次的展览声明中,你不止一次地将艺术称为反“个人主义"的解药、或是“最后的堡垒"。你还将“个人主义"称为“不安气候下扰人的威胁"。你能对这些观点展开解释一下吗?

我相信个体的作用,但我还是常因极端的个人主义而感到震惊,因为这正将我们引向冷漠。我现在不是在讨论人们怎么说,因为人们通常不会表达出他们的冷漠,或多或少都会说些想要争取更多平等之类的话。我现在讨论的是实实在在的行动。当真正落实到去做某件事时,你就会发现参与的人总是在变少。然后,个人利益几乎成为了集体行动的唯一动力。所以核心问题在于:在Hannah Arendt所描述的共同性丧失之后,人们还能在一起做些什么呢?

艺术家James Lee Byars的大型金色纪念碑首次在公共环境中展出



应对个人主义的理想措施是什么?艺术能起到哪些帮助?

艺术并不能起到任何帮助,也无法改变任何事。但同时,艺术改变了一切。这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和自由类似。你又自由又不自由,而这两者都真实存在。对我而言,艺术是一个能让人重塑世界的空间,一个必不可少、能够实现人类完整性的空间。许多现代艺术家,尤其是受到共产主义影响的那拨人,都信奉艺术能够在公共空间的构筑中发挥重要作用,例如超现实主义艺术家。

1960年代末以及1990年代之后,不同的艺术家对此进行了多轮探讨。参与性或相关性的实践都是这些时期的典型代表:例如David Medalla从1968年开始创作、至今仍未完成的《时代裂缝》;还有Rasheed Araeen创作于1970年代的移动彩色立方体已经实现了观者的重新排列组合。另外,像Marcos Avilla Forero这样的年轻艺术家就试图创作一些集体实践作品,比如河中的集体舞蹈。 但是,危险与质疑也时刻共存。在Martin Cordiano的装置艺术《Common Places》中,移动的球体就被低墙不断地阻隔开来。

奥地利馆中艺术家Erwin Wurm的作品《One-Minute Sculptures》表演现场



Adam Curtis在他最近的电影《超正常化》(Hypernormalization)中对个人主义提出了强烈的反对。他认为自我表达的趋势已经侵蚀到了那些促进集体进步与完善的基层组织。这些组织大部分兴起于网络。科技与当代生活的数字化在你的展览中有多重要呢?为什么?

我尽可能以最佳方式来利用电子技术,而非完全不用它们。我不是一个技术粉,对我而言技术只是工具。以双年展为例,技术提供了许多可能性。比如,我们将一个与艺术家们共同完成的作品《Artists' Practices》的系列视频作品放上网络。这个作品由每位艺术家各自制作的视频组成,分别展示了他们的艺术实践。从今年2月起,我便把这个系列视频作品陆续上传至双年展的网站,一天传一个。同时,我还会对每次的现场表演和“Tavola Aperta"每周两次的与艺术家共进午餐系列进行直播。与有机会实地拜访双年展的50万人不同,那些无法亲临双年展的人们就能通过直播自由地参与到我们的部分活动中。

英国馆展出的Phyllida Barlow的软雕塑很受欢迎



你曾写道“展览的目的其实在于提供一场体验,一次由己及人的外延,一种超越界定层面、走向公共空间的运动,以及对潜在新型人文主义的接触。"你所说的将展览作为一种“体验"具体是什么意思?体验还有其他的解释吗?

艺术是一种体验。一种身体、感官、智力、精神的体验。你需要生活于这种体验之中,因为每一个这场体验中的细节都非常重要。而艺术品们需要得到特别的关注,建立一种具体的结构。一种体验也意味着一种持续转型的可能。就像Antonio Gramsci在他的著作《我讨厌冷漠》中所言,这一切体验皆站立于“冷漠"的反面。艺术所关心的是付出与共存。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喜欢理想主义超过犬儒主义,因为如果现实在某种程度上阻止了你,至少你已经积蓄了某类能够改变整体格局的特定力量。

你曾写过你在双年展的立场是介于“悠闲"(otium)和“商务"(negotium)之间,换一句话说,是在休闲和商业之间。这很有趣,因为很多对视觉艺术文化影响最深远的改变都源于商业。举个例子,Facebook Messenger的产品经理最近在接受科技网站Techcrunch采访时表示:“我们认为摄像头就是新时代的键盘。"同样的,当谈论艺术家需要休闲时,我想起了这个时代面对的另一个主题:机器人学的崛起和最低工资保障的需求,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都为创意休闲时代开启了一个乐观的前景。你还曾写道:“艺术家的角色、观点和责任在当代议题的讨论框架下,变得史无前例的重要。"时至今日,在科技和商业的驱动下,大众文化的视觉边界被拓宽,你所写的得到了更多印证。由你策划的双年展是否展现了这些趋势?如果有,是怎样展现的?如果没有,又是因为什么?

是的,你读到点子上了。我希望重建一个以艺术和艺术家优先的体制。我并不欣赏那些宣告文化世界终结的书,这一系列书的开山鼻祖就是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所著的《西方的没落》,但是我必须承认这是对的,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我们生活在一个文化深入交流的时代:感谢媒体,我们都有更好的艺术和艺术家,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一定程度上是一场文化同化。在艺术界里,这已经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发生过了。当我在上世纪80年代末学习艺术史和当代艺术时,这种潮流被当做是一种怪异的举动。时至今日,每一个人都想做策展人。我的唯一结论就是永远不要停止学习、工作、阅读和倾听。Umberto Eco曾说过,如果你锻炼你的记忆,那么你不光生活过你自己的人生,同样也会度过所有你记得的人的生活。

北欧馆里的室内植物和未来线作品



看了一下你的参展艺术家名单,它们暗示着这场展览会侧重于资深艺术家和传统习作,而不是我们近期在柏林双年展上所见到的那种年少轻狂型的未来主义。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这并不准确。艺术家们来自各个世代。我并不想仅仅着墨在年轻人身上,所以你会在这里见到有年过七旬、八旬甚至更年长的艺术家们。准确地说,艺术家的年纪从25岁到97岁之间。但是为什么我们要说一个年轻人比一位年长人士更具当代性呢?那必定是其作品吸引了我。在展览的9个章节里,只有一个是诠释传统问题的——当现代性已经变成传统,那什么才是现代性的敌人?我对于以人类学视角和长期历史为主题的艺术家们非常感兴趣,如Leonor Antunes、Anri Sala和Gabriel Orozco,但将少数几位像他们这样的艺术家纳入这个章节,却并不是因为他们以“传统习作"而闻名天下。我的视角要宽阔很多。

你是一位威尼斯双年展的老将,也策划过法国馆和比利时馆的展览,并且在你展览里可以看出你真的将双年展的特质展现出来,将你的展览以“跨馆"(trans-pavilions)的方式呈现出来。你能解释下这种呈现方式背后的原因吗?

对于这个问题和策划这些国家馆的过程,我的答案会带有一丝戏谑的味道。由于某种程度上重现了全球的地缘政治史,这些展览经常被诟病,我承认这有道理。但从另一方面说,国家馆数量从1990年代激增至今年的85个,这样的涨势能让你舍弃国家馆这个环节吗?这证明了组委会是多么的成功,并且也让那些名不见经传或者所谓小国在国际上有了更高的可见性。“跨馆"这个词就像“跨国"和“跨代"一样,是这些讨论中的一个亮点。

由Christine Macel策划的军械库展区内艺术家Alicja Kwade的玻璃装置作品



在我们的采访过程中,你经常使用暗喻的方式,在展览中的每一个“跨馆"也可以被理解成一本书中的每一“章节"。为什么选用书?

这并不是暗喻,我觉得更像是类比。我将展览中的不同领域比成一本书的各个章节,而不是展览本身作为一本书。有一丝形散而神不散的意味。我在目录里写了一篇文章,在文章里我解释了自己的叙事规则,我如何将所有的艺术家和艺术品带到一起,但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叙事规则。也许有的参观者想以一个漫游者的姿态来看展,但是展览的结构就在那,而且你可以在参观展览的过程中能感受到这个结构。对于我而说,在创造流动性的过程中,结构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你对于遨游在展览不同环节的类比是阅读一本书的话,这算不算意味着你在策展的过程中就像一位作者一样呢?谁是你在策划这个展览时的榜样,或者说你的范例或者灵感来源?

我并不关心这个关于作者的问题。我觉得声称策展人是一个作者这一行为有一点多余。我也没有任何榜样。我受到艺术家们和一切滋养我之万物的启发,包括书、音乐、甚至大自然。

澳大利亚馆内Tracey Moffatt的《My Horizon》



最后一个问题,你在文字里用到了拉丁语的措辞,特别是在召唤那些与“共和制"相关的艺术家时,这令人仿佛置身古罗马世界。我们正站在回音激荡下历史长廊的尽头,见证着共和国向帝国的转变。你觉得艺术该如何在这种时刻发挥作用呢?

罗马帝国曾经是当时最大的帝国。并且“共和制"(res publica)一词也早在此之前就已经诞生,而以人民(demos)一词表示群众的古希腊民主实验却和我们今日所理解的民主大相径庭。“悠闲"的概念也是从古希腊语学堂(scholé,教化性休憩之地,英语中学校一词的词源)中发源而来。“共和制"一词的意义是“公众之物"或者“属于人民的东西",无论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系统之下,它的含义对我而言都不会改变。公共生活区域是我关注的问题,这听起来很法国,像是在法兰西共和国的语境下在做表述。说个例子:我觉得Ólafur Elíasson是一个十分忧心共和制的艺术家,Edi Rama也一样。当然,艺术家对这个问题的担忧不会比阿尔巴尼亚的首相担心得少。

我依然认为维护共和制的原则才是当务之急。再引用法国一次,共和制的原则是:自由、平等和博爱。这些还尚未达成,即便我们知道自1789甚至1793年之后革命的失败之处在哪。在犬儒主义和马基雅维利实用主义横行的世界里,我们不能停止为原则而奋斗。

John Berger曾经说过,希望蕴含着改变全局的力量。希望和行动同样重要。Ólafur Elíasson的项目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是一个创造实质结果的工坊,特别是当一些移民能够接收到语言教育或者去上技术课堂、甚至学会做一个台灯的时候。我不觉得所有的艺术都应该在社会范围里开展,但我依然想要表达个人的信仰。当然,艺术不会改变世界,但是我们如何在一个没有艺术的世界里生存呢?艺术也许不能解决我们生活中的种种冲突,但至少可以陪伴我们重塑世界,这也就是艺术的力量和责任。顺便说下,这不仅仅局限在视觉艺术里,所有的艺术都适用。这便是我为什么将艺术的定义向文学、舞蹈和音乐延伸的原因,这场双年展就是最好的例子。


译:Phyllis Zhong、Juni Junran 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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