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得2017威尼斯双年展终身成就金狮奖的卡若琳·史尼曼(Carolee Schneem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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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理论车间 2017-05-15 20:42:27

来源:艺术-小说 文:陆兴华


——艺术将是政治生态术的一部分

一、用SaracenoPK基弗


在2013年的“Gilford大地政治”演讲的第三讲开头,拉图尔挑衅式地指出了当代艺术内的那一条像马里亚那海沟那样深的分野:


2012年11月23日, TomásSaraceno在米兰的“在时间空间的泡沫上”这一展览,与在德国同时开展的基弗的名叫“七座天塔”展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基弗还是老一套,表达了二十世纪的悲剧,仍然是关于:怀旧、悲剧、毁灭和失去。而Saraceno表达的是一种未来的悲剧:人们在泡沫塑料纸上拼命想找到一块能立脚的地儿,但每一步的寻找,同时也都牵动了他们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的脚步。Saraceno的展览在向我们指出,今天的我们同时失去了科学和土壤;而科学也正在同时失去土壤和人民,而人民有土壤,却正在失去科学。那么,如何重新将人民、科学和土壤(大地)这三者重新拉到一起?这同时是政治和科学、艺术大问题了。



拉图尔指出了Saraceno与基弗之间的一次范式转换。他说基弗的“内容术”、“主题学”、猜题、押题术已经out了。Saraceno的方法论从此应该是艺术的最新版操作软件了:“将人民、科学和土壤这三者重新拉到一起”。在拉图尔看来,这本来就应该是艺术的本位,也许是我们之前做艺术时太被捆住手脚,要在今天这样的气候危机、大地崩裂后,才又想要使艺术回归原位。我们必须像Saraceno那样,将政治、科学和艺术做到一起,重新拉队伍,建立一个新的共同世界。




政治生态学必须将人和自然搅拌到一起。

             --拉图尔



做到一起,找到一块新的大地,帮我们从原来的社会、自然(科学)和政治三者脱节的状态中走出来,把气候危机当成机会,这一意思可以用Saraceno的另一个作品来进一步加以发明:

2012 Hangar Bicocca, Milano, Italia


这个作品中,地球也是一个教室了,一切都已失去地基,失去平衡,只有重力还在起作用,其它的,全都乱套了,不仅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所有的知识都与这片息壤不相关了!连小黑板也已腐烂到了地里,上面长出了树芽!教室和自然之间被搅拌出一块新的陌生大地!我们必须在它之上去谋作了。此时,我们只有依靠一条绳子,像搭起晾衣服的架子那样,勉强撑住我们的生活世界。这一搭一撑,就是做艺术了。Saraceno做的,就是这种既像新魔法,又像灾后的新公共教育这样的东西了。



生态运动保留了“自然的概念”,这一概念使生态运动没有任何希望。

--拉图尔



  但,这不是蛮好的吗?要知道,当前,我们其实也正苦恼于这样一些无解的问题:当代艺术到底还有什么可干的?如何在内容之外去介入全球现实?如何在艺术家在作品中表达的立场中对全球化和生态危机摆出一个靠谱的态度?地球成了一个教室和实验室,这不是送上门来给艺术的机会吗?艺术这不光是有事干了,而且还是蛮大的一个事呢!拉图尔通过Saraceno向我们说:应该将政治、科学和艺术放到一起搞,搞成政治生态术!这就像公司兼并,艺术的场地和体积从此将更大了!像谷歌将机器人,无人驾驶和医疗一起搞,说不定,政治这件事它也是愿意来承担的!艺术,我们也必须在这样的气度下去搞了。不是另外还有什么方法,而是我们不得不从当前退出,回到更大、更基本的姿态上来,才能应付我们今天必须去应对的那些了。Saraceno的这种像天使下凡般的游牧姿态,也许正是艺术的正题了。


tomás saraceno in orbit kunstsammlung nordrhein westfalen k21 ständehaus düsseldorf 2013


拉图尔向我们指出,Saraceno用了各种复杂的绳结固定住了我们这一片飘摇的大地,甚至重新给我们制造出了这样一块新的大地,甚至重新给我们制造出了另一个球、另一个太阳能源系统、一个我们自己的星球。身处他的作品中,观众像踏上了一艘不知驶向何方的船,不,一条已与总部失去联系的宇宙飞船;地球也已经是这样一条没有回路的飞船了。我们全得靠我们自己了!我们也是我们自己的土壤了!做研究、做工程、做政治和做艺术,不分了!做艺术必须同时做科学和政治了!这时,艺术才如鱼得水了,真正与技术并起并坐了。


难的是,这么往下说的话,艺术,从此也必须在这片霄壤杂拌、像炒豆子那样不确定的大地上被搞了!艺术也将失去它自身立脚的本体论!这是拉高了艺术在当代的地位,但拉图尔同时也将当代艺术家推到了一个领航员的困难位置上:艺术把它自己搞到了一片新的摇晃的大地上,它自己也将找不到北,必须摸着石头向前!它就是这种摸着石头过河术了。艺术史、传统、现代性、社会、人类学都不足以支撑它了。我们是被迫逃到了诺亚式的方舟上,那么,还如何在它上面继续搞艺术?这时,至少,讨论如何搞艺术,也已没意义了!但是,没有办法也得拿出办法了!


拉图尔这是用Saraceno去PK基弗,将当代艺术逼到了它原有的领地之外。他要它带我们找到、安居于新的大地上,成为精卫填海术!


是拉图尔有一种特别的眼光,将艺术放到这一位置上吗?还是他心中、眼中有一种特别的艺术要推荐给我们?没有。我想他也只是在强调:在人类纪里,地球只是一个实验室了,艺术也被放在酒精炉上。沉船上,艺术家是那个补好船漏,使之继续驶向未知和风浪,同时还得是探索最近的方向的人。她不行也得行了!



上帝死了,人也死了,自然也死了。

         --拉图尔



拉图尔这一关于艺术与大地政治之间的关系的基础论证,始于施米特写于1942年的《大地之法》前言中的这一句:全球总体战争中,人类将被动地由某种将要到来的大地之法来被规定,至今的主权状态将被全部作废,而这时开始,艺术家将是“制造新的大地的独树一帜者或另立山头的游击队员”了。Partisan这个说法在施米特这里是从政治角度说的,意指那一个引起政治分裂,带着一派人上山头的人。我们两个都爱狗,所以一起反对吃狗肉。但我反对将狗宠物化,而你爱养狗,于是,我们之间成了死敌。记得德布雷说过一句话,叫:如果你搞不清自己的理论立场,那么请你拉一支队伍上山后,就能搞清楚了!艺术家是那个拉起队伍,走上山头的人!有人跟进就行!比的就是身后跟的人多,未来,做艺术,比的是这个了!


艺术家在大地政治时代里将是一个搭起自己的帐篷,开始一种自己的生态政治,带领很多追随者的人。拉图尔说的艺术家,是一个开始了自己的生态政治的人。这两天的徐晓东,就是这样一个partisan!艺术家都须是这样的一个搞出、闹事出新的派别的人!


总之,如果我们已生活在人类纪了,脚下就是火山口了,这时,搞艺术,拉图尔说,就是将政治、科学和艺术搞到一起了。那么,对比之下,像基弗这样的典型的今天的当代艺术家,如果对这样的大趋势拎不清,继续沉浸在对艺术之诗意的怀旧和对于当代政治的自洽的忧郁中,那就只剩下一个钟表匠的敬业了。拉图尔的这种眼光对于今天的当代艺术无疑是一个很猛烈的提醒。今天的那些功成名就的艺术家,你看看是不是都想躲在这种基弗式的怀旧和忧郁中来装深刻,来度过余生了?他们认为他们还能在他们和那种艺术史里不朽了!真正是掩耳盗铃了!


所以,讨论拉图尔的思想和当代艺术之间的关系,痛点在必然落在将基弗PK掉这一点上。什么样的艺术家可以来PK掉基弗这一类?真的是Saraceno吗?

Tomás Saraceno. On Space Time Foam, 2012. Installation view, Hangar Bicocca,


二、Saraceno和何岸


2014年春节期间,我在新德里参展,与Saraceno混了一个星期,近距离了解了这位将要给我们制作出新的大地而不是房屋的建筑师。


有一天,本地的朋友们建议我们两个应该去看看德里最重要的四个神庙。那么,进庙门前都需脱鞋,而我们两个都穿着很脏臭的Adidas鞋,那么热的天,很重的味,他居然不肯把鞋放在门口,说会被偷走,非要我也与他一样将它们抱在胸前,与本地的神民贴挤。四个神庙都是这样走下来的,像两个十三点,引来很多本地人的侧目。本来这是八卦,但考虑到拉图尔说,Saraceno这样的艺术家才是为我们“制作新的大地的独树一帜的工匠”了,我的心理反差就特别强烈!要靠他? 真的吗?能跟他?跟多远?


记得到后第一天大家吃饭时,我说给他带来了一打中国产的袜子,他就非要我马上回房间去拿来,因为他早上只找到一只袜子穿在脚上,必须马上穿上第二只。结果他就当着一众打扮入时的男女开始在饭桌上穿袜子。与他刚进德里地铁时,他对地铁的男女安检分流系统着迷了,因为女生那里很拥堵、很乱,就对比得男生这里特别通畅,他居然很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了,就不肯走了。说这些,我是要找出材料反思他这类艺术家的行为中残留的“野蛮”成分。


    原来我们一直跟着人类学家说,艺术家身上发挥得多的恰恰是一般人身上被压抑掉的那一部分野蛮(如巴塔耶讲的)。艺术家是在向文明人示范如何继续像野蛮人那样没心肝地、不顾我们文明生活规则地自在自为。他们的行为和作品因此才对文明人有治疗作用。硬要压制这部分,人就容易走向疯狂。


艺术家特别敏感于:一种宏大的能量流正在穿过他们的身体,“生命”太强大,像龙卷风,让他们不好办,让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非艺术家是努力躲在日常生活中,能暂忘、忽略掉它。但梵高这样的人没法通过日常生活来忘掉这个,有点hold不住了!看见一种黄色,就像儿童那样被它拐走,再也回不到日常生活之中。而我们一般人都是太hold得住了,通过将自己陷在早上买菜,到下午点心,到晚上健身这样的陈套之中,也就很科幻地竟然一直都很“正常”了!艺术家和诗人正是那些在自己的生命流之前hold不住、喊自己快要不行、还喊得听上去特别惊险的人!生命的洪流从他们身上穿过,他们被overwhelmed,开始呼天抢地地抱怨和吟诵,如屈原!如李白!德勒兹从匈牙利汉学家Takol那里了解到,中国的被政治流放的诗人如苏东坡、李白也都是与梵高一样的,感到从自己身上流过的生命力量太强大了,感叹自己为天地和社会人世承担得如此之多,又没人来理解他们,抱怨得比谁都投入,但其实又很enjoying it,这才有了那些宇宙主义式的伟大抒情诗!德勒兹说,这样的艺术家和诗人就像说话过分客气的人一样,意思只是:我怕痒,我这样说,不是真的要你来安慰抚摸我,不,不,离我远点,我怕痒,不想要你来碰我,所以我才预先这样抱怨,好让你无法靠近我!


所以,应该将Saraceno这种在日常生活中很二的样子,理解成他无法通过日常生活的习惯镇住他身上流过的生命力量。我们坐在饭桌上享受,他却同时还在生命的洪流上冲浪,在旁边诉说他正在为人类和地球的命运担心得快累坏了,要不行了!如果我们去帮他,他就又会很不高兴!幸好有个很崇拜伴侣,时时托着腮帮子仰视着他,等他的下一个伟大的想法说出来,做着他的拐杖。


我自己熟悉的中国艺术家中,只有何岸的“二”可与Saraceno的这种“二”有得一比了!何大师是著名艺术家,但他实在太懂道教、武术、军事、古建筑、考古、宇宙学、传统正典、欧美黑牌音乐等等了!我一直搞不懂他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东西来武装或包装自己,这不是要把他自己弄得太有文化了吗?这样好吗?弄得像个黄宾虹、季羡林似的,那多恶心啊!而Saraceno相比则很幼稚,又二又弱,像个病人,需要人照顾。而拉图尔说了,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为我们制造出新的大地了!太考古、太古建筑,会影响何岸们替我们找到新的大地这件事的,大家就都顾左右而言它了,是吧?今天的当代艺术的很大的一个毛病,可能也就在于太“考古”、太“古建筑”这两点上!今天做艺术时,拉图尔要我们一定要掂量一下这个。他要我们与基弗们划清界线!何岸们其实也想与基弗们划清界线,但却躲到太安全的古建筑和考古之中去了!这一条路也通向黑窑!


出土物、古建筑也只是一些数据而已!最伟大的出土物和古建筑,也是与那些在我书架上吸灰尘的VCD光盘同级别的!在大地的风雨飘摇中,哪个将会更有用,还真难说,说不定、至少可以说,它们很有可能是一样没用的,这本来是不大相关的话题,必须尽量放得远一点,不让它们来干扰我们当前的关怀!


但这种症状很值得分析和揭露!何岸们一边搞当代艺术,一边感叹:来自过去的东西真的太牛逼了!我必须去了解它们!不懂它们,我怎么好意思去搞当代的艺术呢?否则就是丢掉芝麻去拣芝麻壳了!你看徐冰就是这种立场!他拿很远的过去的玩意给自己当贷款抵押!一边搞着当代艺术,一边想在古人面前跪下来!用自己在古人面前跪得深,来教训同行。今天的新老两代艺术家说起黄庭坚、董其昌、八大山人、黄宾虹时,也都会流着口水地掉进这同一个大窟窿里!真的很值得我们好好想一想了!也许拉图尔能指点我们看到:这个大窟窿其实是一只粪坑,会让我们自己先淹死在里面的,在大风雨到来之前?


何岸大师与黄宾虹大师和张大千大师一样,与这个Saraceno比,显然是盔甲太多、太重了!要那么多厚重的艺术修养做保护层干吗?搞艺术居然还需要有这么多保护层!你会这么虚弱?就如外科大夫给我开刀,先给她自己打了很多预防针,戴上很多副保护的手套,弄得自己先云里雾里了,咋整?啊,你很懂古建筑和古画,被里面的法度深深折服,还在里面看到本体论、立法和道德律令,你这是想声东击西,挂羊头卖狗肉?在今天做的当代艺术,法度却要到一口黑井那样的莫须有的历史之中去找,我也是只好呵呵了!也离Saraceno十万八千里了!



我们同时将自然当作标准、保护层、库存、资源和公共抛扔点,这是不对的!

           --拉图尔



Saraceno是2009年53届威尼斯双年展上获Calder 奖的建筑师,但看起来仿佛像《赵氏孤儿》中的程婴那样,被心中的那个巨大的秘密和惊天的复杂方案压得像一个病人般喘不过气来,马上要倒下了。其实什么事还没发生,但已先走投无路。走投无路,不是因为没有路了,而是手里有很太多条路,不知沿着哪一条走,焦虑死了。


如果像拉图尔说的那样,Saraceno代表的是我们做艺术的一个新的方向,很艺术史式正确地从此将由一个建筑师来引领,那么,在中国大陆的艺术教育和当代艺术实践中,我们押注最多的那个方向,也就是表面上何岸大师很反感,其实又想偷偷扶正它的那个方向,也就是说,让艺术为文化的某一正脉服务,同时又让这特别的一文化正脉来给当前的艺术加冕的这种想法和做法,就是完全错误的,是一种只会炕爹的GPS导航?用拉图尔的话说,这种对过去的文化和自然的敬拜,会让我们钻进“第二洞穴”。必须“同时避开自然和文化”,否则,我们艺术搞不好,政治民主也将搞不好!但是,真正的导航在哪里?拉图尔手上真的有那个导航仪吗?



我们的药正在杀病人!

               --拉图尔



下面我就反转,从Saraceno的作品出发,来图解拉图尔的关于气候危机下的艺术也就是政治生态学方面的一些立场。

Durante il Summit sul Clima UN COP21, visione dell’installazione al Grand Palais, Paris, 2015


三、结,或网


大地飘摇了。我们需要打一个解不开的结,将自己绑紧了!不能发生像电影《重力》中那样的事儿,最后找不到脚下那个球了!


打无比复杂的结,紧密得甚至都不让自己打开、连打的人也解不开的结,那个Gordian knot。据说阿卡门侬或尤利西斯航海路过听见歌妖塞壬的歌声时,就靠这样一个结死死地将自己绑在了桅杆上,才没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水手都须有这样的打结能力。大地崩裂,气候无常时,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有这般将自己牢牢绑定在一个柱子上的能力了,因为,最后什么都将不可靠。Saraceno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读了建筑,但把建筑设计还原到了人类的这一最迫不及待的绑结上。这是回到源-建筑(archi-architecture)了

tomás saraceno at venice art biennale 2009


这种绑结,首先要求不要多余,每一根线都必需。一切都只能从这里开始,也由此结束。我们能搭接到多远,我们就有多少的“人民”,就有多少的存活气数。拉图尔从他的行动者网络理论的角度说,“我是由我所能搭接到的东西构成的(I am what I am attached to)。”这句话充分说明了Saraceno的作品中的基因配方。


这是自建出一种科学、政治和艺术的本体论,让各种人民重新去建构一个共同的世界。



科学家们总说得好像他们的科学很有办法似的!其实然并卵!

                 --拉图尔



艺术也在这样的情急之中,被拖进不断的实验的不确定之中。拉图尔说,我们是在这样被动地“等待Gaia”: “后自然、后文化状态里,自然是Gaia了。我们并不知道Gaia是由什么构成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自己是由什么构成的了。所以,Gaia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在Gaia里了。我们与Gaia之间构成了一个奇怪的Moebius圈了。[1]


这个时候,这样的如在一艘失去了方向、只剩下一架发动机在工作的宇宙飞船中,如果我们回头看西方的两百多年的现代性,其中的“进步”就意味着从一大团乱麻走向更乱的一大团麻,从一大堆事实与价值的混乱走向更大的一堆价值与事实的混乱了。在拉图尔看来,在如何再进一步地去“进步”这一点上,当前的左派政治和右派政治也根本毫无头绪。



今天的民主政治是没救的。我们像看网球赛,一会儿看科学,一会看政治。

            --拉图尔



在大地飘摇中,人类的“自由”将不是意味着摆脱大量的存在者(如难民、恐怖分子),而是与不断增加的各种矛盾的说法去周旋、搭接,我们能连接到哪里就算哪里,有多远就多远。“博爱”也将意味着我们有义务与所有他者一起建立一个单一的共同世界:必须重搭它。“平等”也将意味着我们必须在事先不知道什么是属于简单的手段范畴,什么是属于自由的王国的情况下,就去为非人类的存在者背起责任,带着全部风险地。原来的共和国一下子就成了万物的议会的一个很古老、也很新的形式。我们必须为这些新的连接搭出棚架了(《自然的政治》,227)!


四、球

史罗戴克(Sloterdijk)说,你不可能从一个里面逃到一个外面去,逃到一个无人之地,再来回看你所逃出的地方的。你逃无可逃。因为你在一个球上,总得停在一个球上。你只能从某一个被小心地控制的里面,逃到一个被控制得更好的里面。而这也只是从隐含的生存状态,逃到被完全解释的生存状态里而已。而这将是气候学的本义。这将是我们在气候危机下的处境,也将是我们做艺术的平台了。气候危机是我们的前定了!


那个上帝其实只是包裹我们的那一层薄膜了。也就是说,它只是阻止太阳伤害我们的那三公里厚的大气层了。因为气候危机到来,我们目前正从自然(Nature)搬到未来的大地(作为Gaia的地球)上居住。我们已踏上了一艘驶向太空远处的飞船,已没有一个总部可呼叫了。飞船坏了,也须我们自己修理了。修理发动机,与修改我们的行动计划和目标变得相同,实验与行动分不清了,区分这两者也不再有意义!而且,Saraceno的塑料纸和塑料泡沫作品系列,向我们实证了:每一个行动者的行动计划将会被许多个另外的行动计划所打断,像一块石子激起的涟漪会被另外很多块石子引起的所打断一样。我们每一个人的自私自利的小小计划,也都会被其它的许许多多的自私自利的小计划所阻断。我们的那一救命般的伦理要求,也就是已所不欲,勿使于人,最终也将成添乱之举:它使每一个人的行动更陷入总体行动的混沌之中,或甚至使我们什么也干不了。不行动,是等死,一行动,就形成相互踩踏。我们必须另搞出一种政治,一种将气候危机考虑在内的生态政治。

Durante il Summit sul Clima UN COP21, visione dell’installazione al Grand Palais, Paris, 2015


在今天,你如要做艺术,就必须摧毁那个我们原来认识的那个旧的球!必须进到这个连你自己都一点都还没有把握的新的球里!审美,就是去感知和关怀,使自己敏感于自己动手动脚时会触及的界域,对这个球更敏感些。这个球,一方面是我们幸存的基础了,同时也是测量我们的生态敏感性的仪器了。Saraceno的作品在向我们演示,只有非常敏感于自己手里的仪器或工具,知道它们同时是政治的、科学的还是艺术的工具时,我们才是艺术家!不是毛手毛脚,而是动什么都要先大费思量了!这就是我们落下的生态脚印。做艺术,首先是培养我们身上的这种新的敏感性了。

这时地球成了我们寻求自己的幸存的唯一的实验室。在此同时,所有的科学都与所有的生命形式同构了。地球成为我们的实验室的同时,我们也都成了其中的被试验对象,被囚禁在里面,无法作出客观的丈量:所有的观察和描述,也都是政治性了,都关我们自己的生死,都会引起你死我活的政治分岐。

这时关于我们自己的原来的那些操作系统,也整个都须被重写了。我们是在自己身上做着实验了。我们是“土”人了:土壤和种子全在我们自己身上了。


我们不应该光盯着二氧化碳和海平面!我们必须像舱内的机师那样全力工作起来!这没什么可怕的!我们自己动手吧!人只能这么干了,这并不委屈:


每一种有机体都为了它自己的好处而操纵其环境。没有一个地球上的行动者是像砖头叠砖头那样地将自己强加到别的头上的。每一个有机体都在努力改变其邻居,不论多么微弱地,紧便使自己的幸存变得不是那么地不可能[2]

如果这个新的球上上演的是一场歌剧,那里面是不停地被即兴排练着的,一回头看,情况就已全变。至今的全部历史都是氧气提供了可能,我们必须寻找新的氧气般的可能性了。


五、艺术是政治生态学的一部分了


我们永远不会有“环境”的了!而且,我们反正也从来不知道拿环境干什么用!我们从此永远都处于后-自然中了!有了雾霾之后,真的,我们退回到了霍布斯说的“state of nature”中了,是全新的一个自然状态:一切人与一切人之间战争着了(all against all)。这一场混战里,参战的,将不光有狼和羊,而且还有二氧化碳和海面高度!



让大科学快死,各种小科学万岁!

               --拉图尔



政治生态学的目标,不应该是终止发明、创新、创造和干预。真正的目标反而应该是,我们对于我们的创新必须像创造出我们的上帝对于他的创造那样地耐心和投入。在气候危机下,我们现在必须亲自来当上帝了,或者说,上帝也需要我们来照顾了。这一比较其实并不渎神,因为我们不得不将创造的所有事务都扛到了我们肩上,与地球共存亡了:上帝也须我们救它了(思辩实在论:我们人的正义世界或第四世界是为上帝而创,让它最终有个归宿)。政治生态学的任务,是要将现代化进一步现代化,把欧洲人说了二百多年的现代性真正现代化:放进气候危机下的大地政治中来考虑,如乌尔利希.贝克所说。这一挑战要求我们不光光去拥抱技术和创新,更要将关于现代化的某种现代主义式看法,换成一种“合成主义(compositionist)”的眼光。拉图尔强调:人类的发展不是一个从自然中被解放的过程,也不是人在自然中堕落的过程,而是一个与自然越来越搭接的过程,与自然不得不亲热的过程,不得不更依赖各种非自然的苍穹的过程。[3]


环境和自然决不是一个让它回归、不去碰到它的东西,而是应该“更加被我们管理、抓在手中、被关心、被值勤、一句话,被整合、内化到我们的政体的每一根纤维中”的东西。我们脱不开身了!我们化身于自然,里面的所有事都纠缠着我们了。《圣经》说,如果你无法拯救自己的灵魂,给你整个世界又有何用!我们应该与《圣经》对着干,反击:如果不能让我操心、去管这世界中的一切,那么,救下我的灵魂又有个屁用!


六、尾声:“大地之法”是艺术家的工作区域


2014年的那一个星期里,我跟着Saraceno养着他从印度深林里搜来的蜘蛛,听他讲研究蜘蛛世界的原因。他说,在这一片出了问题的大地上,蜘蛛其实是比人自信,正泰然任之!比人活得更沉着和深情!生态再这样崩坏下去,最后,人可能不得不向蜘蛛学习才对!这是拉图尔最喜欢的一种逻辑!当时,Saraceno正在与柏林工业大学的某个实验室合作,用高科技手段研究蜘蛛的生境(symbiosis)。他发现,男蜘蛛向女方求爱,唱着歌,猛烈地抖着蛛网向女方表达深情,每一次求爱下来,都会失去体重的46%!这更让Saracen觉得这一片大地上有蜘蛛在,我们人类是可以放心的了,而依靠人,就太不靠谱!他当时与我说已申请到了七万五千欧元,要让工程师灌录蜘蛛的爱情歌曲。


Tomás Saraceno. "Vanitas", at the Georg Kolbe Museum, Berlin, Germany2015


这些实验也同样很好地体现了拉图尔关于共同世界的想法:人参与到万物的议会,其实是不吃亏的!雏菊和金枪鱼适应和改造这一片大地,比人要灵活、有效得多!可以成为人的老师!拉图尔引用了动物学的研究,反复强调,狒狒的社会比人的要有序多了!人的建构共同世界的能力,很可能还不如其它物种。人对于他自己的建构公民社会的那点自信,太可笑,到今天,欧美的民主政治仍在围绕血统和土地和边界做文章,“现代化”中,欧洲白人在这一点上根本没长进过!自己这么没出息,还好意思去说第三、四世界!



实验室里在说?也不是事实在说,是那些非人存在者被科学家弄得向我们说话。

                --拉图尔



这也许是拉图尔的一种气话,是要推翻霍布斯到施米特的那种人类在政治哲学里的自大的信念:霍布斯认为利维坦的到来,就能迫使我们进入公民社会,人人主动愿意被统治;施米特则认为,假的公民社会场面掩盖了真政治,经济使政治很假,必须兄弟阋于墙,像延安整风或四清运动,在每一个事务(issue)上铢锱必争,政治才清晰。拉图尔同情这两种说法,认为它们是政治哲学能给我们的最好看法了,但在今天,这两种已经很好的看法显然是不够好的!我们必须直接进入政治生态术的博弈。


拉图尔向我们强调,当没有国家、上帝、自然和知识来保护我们时,我们就进入一切人与一切的战斗的状态。我们必须背着Gaia这个老年痴呆症母亲也就是地球去战斗。那些搞有机、反转基因的“自然的人民”,是我们的死敌。没有“我们”了,正如没有“自然”了。如须形成一种有意义的政治生态学,我们首先就不得不接受人类的分裂(与霍布斯期望的相反),承认之前看到的人类联合,是不成熟的。我们必须重新分割队伍,各各形成新团体,在这些团体之间开始新的冲突。千万不要再像如今这样在一个口号下打仗了:什么我们都热爱着地球母亲!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母亲了!什么让我们热爱共同的家园!这些“绿色和平”组织很热爱的说法在拉图尔看来太蠢了。在人类纪,各种社会运动也都将失灵,必须由艺术家作为“制作新的大地的分裂者”来领导我们的战斗了。



万物的议会是要将社会、科学、和政治同时拖入民主之中。

            --拉图尔



今天,由于生态的政治性,我们已进入一种战争状态。可是,拉图尔说,我们各自在为不同的名和物而战,打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我们的战斗目标。所以,就让各方先回到他们的旗帜下面,自己定义一下他们所关心领域、局限、内容和宇宙论合成!



一切都将可谈判!

               --拉图尔



我们找不到大地了,再不应发嗲地像新娘一样,将自己放进自然中,再使它成为花园。哦,自然本来就是雾霾之地,破坏自己起来比人更无道理。因此,艺术家在未来的工作区域,将是施米特所说的nomos,大法,是所有法之外的那个大法区域,来重新规定原有的那些对规定的规定...我们将带着各各不同的感性,加入共同体的集体感性生活,要以不同方式,去改造我们现有的共同的感性生活。正是这种改造,在我们之间,引起了冲突和斗争。而这块冲突和斗争的场地,不光是审美之域,也将是我们的政治之源。


一切乱套后,将只剩下艺术来重新找到法度,像在地之后重建另外版本的人类住处一样。

Tomás Saraceno: In Orbit, 2013. Installation view, Kunstsammlung Nordrhein-Westfalen,



[1]“Gilford 大地政治演讲”,2014年。

[2]拉图尔,《论各种生存模式》,第67页。

[3]E-FLUX








-1 拉图尔的写作


他从非洲去美国的沙尔克研究所工作,遇到了Harold Garfinkel,在写作风格学后者很多。加芬克尔有一本著名的书叫《民俗学方法论》,进入欧美的人文社会科研究生的必读书单的前几位,读完的人估计不会超过1%,因为很难读,是用现象学方法去审视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要求我们自我反思得很细,像做胃镜和洗肠。拉图尔的难读,也在这一点上。


拉图尔走的是美国路线,詹姆士和怀德海他也是当作高压输电线来用。后两者也很不容易读。拉图尔的法国导师Michel Serres是用寓言方式来写哲学的,拉图尔写的比较搞笑的那部分风格来自Serres。法国社会学里拉图尔不喜欢涂尔干,而喜欢Tarde,布迪厄被他赦免,只是有时被引用一下,是作为挽救对象。他因此也不喜欢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里的所有人,德勒兹、福柯偶尔提一下,德里达和巴迪欧在他的文本里都是反面角色。我是因为这一点,才去读他的,想要看看他为什么全面否定我在研究的所谓“法国理论”。

附2-纪录片《利维坦》介绍


这部2012年纪录片是,哈佛Sensory Ethnography Lab的两位人类学学者Lucien Castaing-Taylor和Véréna Paravel将各种置式的GoPro制成可穿戴设备在波士顿外的海域来拍捕鱼过程。


Véréna Paravel是拉图尔的学生,这部纪录片我想是她图解拉图尔关于自然和政治在今天已彻底被搅在一起,我们脚下的一球已经成了“盖娅”这一立场。


看这个电影时我们能体会到人类在当前的处境。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是船上的这几个渔民。找不到一块平稳的大地了!这一船上的场景将成为人类脚下的常态了。  渔民干活时都在吸毒。今天,我们中的那些认为这世界仍很正常,好日子还在后头的人,也在这样地吸着毒。


利维坦 Leviathan     美国/法国/英国纪录片2012(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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