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回顾】跟踪叙事——苏菲·卡尔的观念艺术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3088   最后更新:2017/08/30 17:58:22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7-08-30 17:58:22

来源:OCT当代艺术中心


跟踪叙事——苏菲·卡尔的观念艺术

讲者:btr

(作家、译者及评论人)

时间:2017年8月12日 星期六

(文字经讲者本人修订)

讲座现场


讲座选择的题图就是大家看到的右边这个女人,这张照片是苏菲·卡尔的一个项目,叫Take Care of Yourself,是苏菲·卡尔为2007年的威尼斯双年展法国馆所做的一个项目,打在身上的,原先是个法语词,她是个法国艺术家。

Take Care of Yourself是英文名字,中文名字是我翻译的叫“你保重”。为什么要这样翻译呢?是因为这句话是有一定来头的。这句话是来自苏菲·卡尔收到的一封分手信,是她在现实生活中的男朋友给她写的一封信,这封信前面纠结了一大堆,意思大概就是要离开她,最后就写道“你保重”,然后就结束了。苏菲·卡尔就把这封分手信做成了一个艺术项目。左边的文本是Take Care of Yourself,后来这本书里面她自己写了一个介绍,她说“我收到一封Email,告诉我一切结束了,我不知如何回复,信几乎就像不是写给我的,它这样结尾【你保重】。”


然后苏菲·卡尔的做法是她选择了107个女人,让她们来解读这封信。当一个女人或者当一个人收到一封分手信的时候,总会想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就选了107个女人,因为女人比较了解一点,让她们来解读这封信。她们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有的人做了分析,有的人做了评论,有的人把它唱出来、跳出来,还有人把它设计成一个填字游戏,一个迷宫一样的东西。然后她就把这些记录下来,做成了威尼斯双年展里面的一个项目。在右边的这个女人不是苏菲·卡尔,有人知道她是谁吗?是前几天刚刚去世的一个法国著名女演员叫让娜·莫罗,就是《祖与占》里面的那个小姑娘,她在2007年的时候已经很老了,她也参与了这个项目。

苏菲·卡尔在这个项目里面所做的事情,如果我们回头看是非常少的,可能是她所有的艺术项目当中最少的一个,因为在很多的艺术项目当中,她的展览形态就是屏幕上的这种,图像加上文本,她自己写的文本以展览的方式出现在墙上、在美术馆里面。

然后以书的方式就是这样——中国人说的图文并茂的方式,但是这本书里面所谓的文,其实都不是她写的,因为她要求107个女人去做了。

所以苏菲·卡尔在这里面做的事情主要是摄影。她在这本书里的照片是亲自拍的,像是作为某种补偿一样,因为她在整个项目中的参与度这么看来好像是不够的,但她贡献了这个概念,所以她拍了这些照片。因为这些照片苏菲·卡尔获得了2010年的哈苏国际摄影奖。她1980年就开始做艺术,或者我们广义的说做艺术,等会我们会说到艺术或者前面我说的观念艺术这个标签可能都不是那么准确,不管怎么样她1980年代就开始做各种艺术项目,但直到2010年才刚刚获得一个主流摄影奖。哈苏摄影奖大家知道很多著名的摄影师都得过,比如说杰夫·沃、辛迪·谢尔曼等等,是一个非常权威的摄影奖项,她就凭借这个项目获得了一个摄影的奖项。


这是在威尼斯双年展法国馆里面的一个installation view,大家可以看到也是图和文结合的方式,图是苏菲·卡尔自己拍的,文就是那些人她们像编辑一样或者像解读者一样来分析这封分手信的文本。之后就变成了一本书,这本书就叫Take Care of Yourself。这里面非常有趣的就是苏菲·卡尔的艺术项目其实都有几种不同的形态,一种形态是在艺术馆里面的所谓的在墙上,另一种方式是作为艺术书的方法(artist’s book)。这两天在民生美术馆也有艺术书展,他们就做成艺术书的方式来出现,这两种方式其实是互为补充的。对于苏菲·卡尔来说,其实你在一个书页里面有时面对的限制更少,比如说那些文本,107人的文本有时候非常长,在墙上不可能把它们全部的展现出来,但书里面就非常自由。另外在书里面的排列可能受到书页二维平面的影响,是比较规整的,但是墙上大家可以看到,处理墙面和文本、图像的关系就比较自由。


这也要说到策展人的问题,做威尼斯双年展的时候,苏菲·卡尔在各大报纸上登了一个招聘启事,招聘策展人,请大家去写他们的想法以及寄简历来,最后选中的是丹尼尔·布伦(Daniel Buren),他就指出本来书里面的这些文本和图像就是非常的规整的,他提出处理作品图像、文本和墙面关系的时候可以更加自由、活泼一点。


前面这些我就当开场白,接下去我会讲四个段落。第一个段落就是谁是苏菲·卡尔,我们会先介绍一下苏菲·卡尔这个人。然后讲今天比较主要的内容,一个跟踪的项目叫《威尼斯套房》,然后再讲一个被跟踪的项目叫《侦探》。最后从叙事的角度讲一个项目叫《双重游戏》。大致四部分。


谁是苏菲·卡尔


谁是苏菲·卡尔?照片上的是她,她是法国艺术家。出生在1953年10月9号,现在已经64岁了。左边那张图是苏菲·卡尔2003年60岁在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做回顾展时候的导册里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其实也非常有意思,大家可以从中看出很多东西来。比如苏菲·卡尔对看这件事情的迷恋或者强调,因为这张照片里面她把一只眼睛捂起来,旁边苏菲·卡尔的字设计成了我们平常测视力时候的样子。比如苏(So)是0.1,下面法语的Mastu可能要1.0才能看得见,她对视力的一个强调。第二个是这张图里面还可以看出来她对看见以及看不见这两件事情的一个并置,因为她把眼睛捂起来其实代表了一种看的缺席,某种意义上缺席或者缺乏或者失去都是苏菲·卡尔艺术项目中常见的一种方式,往往是这些缺席或者这些东西不见了,然后引发了她的艺术创作。

我们来讲一个项目是她2013年的一个项目《你看见了什么》,这个项目有一个起因,起因是什么我不念了,大家看一下。其实是一个艺术史上非常著名的盗窃案,伊莎贝拉·斯图尔特·加德纳博物馆(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的创始人有一个非常固执的想法,说她死了之后展馆里的这些艺术品是不可以被挪动的,所以当这些艺术品被偷掉之后,在原地就留下了画框。画框空的放在那里其实进一步暗示画被偷掉这样一个事实。所以苏菲·卡尔做了这个项目,大家看到的就是她请了一些策展人,请了一些观众,请了一些保安,请了各种各样的人,然后跑到那个展馆里面去看空的画框,请他们描述一下你看到了什么。

不同的人就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其实是维米尔的一幅画“音乐会”(Concert),不见了之后,就有各种描述,有人听见了音乐在演奏,有人什么也没有看见,有人看见了颜色,有人看见了一个框等等。她把这些人的描述都记录下来,并置在画的对面。这里大家可以看到刚刚提到的一些关系,包括图像和文本之间的关系,以及在场和缺席之间的关系。东西不见了,反而很多人用文字来使它重新出现,它们又并非是对等的。

我刚刚所讲的这些项目可能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的。这个项目是苏菲·卡尔在土耳其做的,叫《看海》(Voir la Mer),英文叫See the Sea。她去土耳其是因为她收到邀请到那里做一个项目。她在当地跟那些记者们交谈的时候了解到,在土耳其有一些人很穷,他们一辈子没有出过自己的村庄或者住在遥远的山区里面。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有看见大海,所以在土耳其当地有这样一个所谓的社会阶层叫“没有看过海的人”。苏菲·卡尔做法就是把他们从村里接出来让他们去看海。 然后她拍下他们看海的样子,以及看完海转身面对镜头的样子。里面也有很多讲究,我们可以看到苏菲·卡尔这种跟踪其实多多少少都是从背后,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看海》也是从背后,其实她也考虑过从正面去拍这些人看海的样子,那这样就造成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看的其实不是海,看的是一个艺术家拿着摄影机在对着他们,所以她当时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就从背后去看他们看海,这种跟踪的感觉有点像我们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他在看海我们在看他看海,然后他回过头来面对摄影机的时候就拍下他的样子。

其实苏菲·卡尔没有自己去拍这些东西,因为照她的说法,她在意的是这些人第一次看完海回过头来的那个镜头,她并不把自己看成一个职业的摄影师,怕自己拍坏了这个东西,因为如果转过身没有拍到,你不可能要求他回过去再看一次海,那就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邀请了一个视频艺术家来拍摄他们转过来的图像,抓住那个第一瞬间。所以这个作品虽然现在看到有很多图,当时是一个录像装置,录像上那些人就是转过头来,捕捉的第一次。苏菲·卡尔还从侧面有一个镜头,默默观察这些第一次看海的人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反应,她就惊讶地发现有些人会做出一些非常奇特的反应,有一些人开始和海说话,他们对着海讲了一些东西。另外有些人感动得流泪,她当时就觉得自己不去从正面拍摄是对的,因为这样一种情感的波动非常私人、非常剧烈。在正面拍的话肯定会干扰到他,所以背后默默跟踪的方式就起了作用。

这边还有一个项目,图片中同样出现了海。这是一个比较早期的作品,她让盲人去想象一幅图像,然后用一幅虚构的图像定制了这个作品叫《盲》。

她后来还做过一个作品叫《最后一幅图像》。她在做这个作品的时候意识到很多人并不是生出来的时候就盲的,而是在某一个瞬间或者某一个阶段突然就变盲了,她就去采访这些人,然后让他们说看到的最后一幅图像是怎样的。把图像再拍下来,有些人就是突然之间早上不知怎么就变盲了,她就把图像拍下来,然后自己写一个文本。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苏菲·卡尔的创作中有很多调查的成分,她去调查一桩事情,然后去采访一些人,把这些结果记录下来。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一种形式的不断再现,就是图和文之间的关系。文一般都是苏菲·卡尔亲自写的,除了开头Take Care of Yourself那个作品不是,其他的文本都是自己写的。她写这些文本的时候用的是一种非常冷静、准确、简洁的风格,有点像人类学家做的调查报告这样一种风格来处理的。其实那么多项目过来,大家也可以非常敏感地注意到她的所有项目之间的关系,她经常从一个项目延伸到另一个项目。她的各个艺术项目之间的关系是其实是有一种连续性的,所以某种程度上她自己的创作项目也存在某种跟踪的关系。


这是另外一个项目叫《生日礼物》。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日,生日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被记得,对吧?她就一直有一种焦虑或者是一种孤独感使然,这种焦虑在于总是担心自己的生日被忘掉,所以她从二十七八岁开始就做了这么个项目,每年生日的时候邀请自己生日年龄相等的人数到自己家里来参加一场派对,要求他们都送一个礼物。她所做的就是把这些礼物装到一个橱里面,她从1980年就开始了,1993年其实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她一直做到40岁,然后把这些东西都放到这个框里面。非常有意思的是她这个项目当中有几条规则,比如40人里面必须有一个是陌生人,然后必须包括爸爸妈妈。当然有几年她去纽约了,就会说今年因为去纽约了所以没有按照规则做,对规则的违反也是有的。还有一些有趣的地方是她的妈妈非常固执地每年都送她一样非常实用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个电视机,有时候是一个烤炉,所以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决定要使用这个物件的时候她会在文本里面写,因为谁送的东西太实用了,我忍不住一定要用,所以就没在柜子里面。除此之外她每年都做了这么一个柜子,然后把东西放进去。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也意识到,她的艺术跟我们想象的非常不一样。有一个重要的特质就是她模糊了日常生活和艺术创作的界限,所有做的事情好像就是在我们生活当中做的一样,但是她把它做成了一个艺术项目。另外一个可能大家已经意识到了就是游戏性,所做的这些东西都像在玩一样,没有说我是要做艺术,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一个艺术家或是怎样。后来因为得到太多奖,参加太多展览可能自己也有意识了。她对自己这些东西有一个描述叫私人游戏(private game),但这是她自己的看法,所以我在起标题的时候用了“观念艺术”,也是一个不非常准确的一个词。但是无论怎样都要描述一下这个东西,这其实是很难描述的,因为她做的类别非常难界定。比如我们只能说她综合利用了摄影和装置,综合运用了图像和文本和录像这样一种描述性的东西,但你很难去用一个标签来定义。


说到日常生活和艺术创作的关系或者游戏性。这个项目叫《脱衣舞》,是非常特别的。她自己跑去一个童年时期经常住的区域旁边的一个红灯区,跑到那里去东张西望,然后有一个脱衣舞的老板说“你要干嘛?”她说你们招不招人,然后她就去做了脱衣舞娘,时间不多,但是非常累,她戴上了一个金黄色的假发,从下午一直脱到半夜,每个小时要脱20分钟好像。她邀请了一个朋友来拍脱衣舞的整个场景。据她自己说这个是因为童年时期有一个经历,就是在自己家的走廊里经常为了洗澡快,爸爸妈妈就要求她脱光衣服,冲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浴室,所以一直有这个心理阴影,她为了克服这东西就去做了这个项目。这个项目的结尾也很诡异,她脱衣舞脱了大半天之后很累,坐在凳子上休息,另外一个真脱衣舞娘跑过来,说这个凳子是她的,她们就扭打起来,然后真脱衣舞娘做了一件事情,她一怒之下撕掉了她的金色假发,撕掉之后苏菲·卡尔突然意识到这一举动所谓的隐喻的含义,就是她其实不是个脱衣舞娘,她剥除了她的伪装,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这边要讲到对她影响非常重要的父亲和母亲。苏菲·卡尔的父亲是一个收藏家,所以他是个有钱人,他是个写书评的收藏家、知识分子。这是苏菲·卡尔写的一本书,叫《真实故事》(True Stories),真实故事这种说法也非常有意思,因为stories我们一般认为是故事,是虚构的、假的短篇小说,叫stories。True stories叫真虚构的故事,所以非常有悖论感,其实里面讲的东西都是真的。讲到她去看望父亲,父亲已经快要死了,住在医院里面。苏菲·卡尔对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这两个概念非常敏感,刚刚讲到的第一次看海的人的心情,所以她一直有一个执念,一定要记下父母两个人最后讲的词是什么。所以知道父亲已经快不行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去听记下父亲最后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比如礼拜二的时候他跟别人说“this is my daughter”这是我女儿,她就想“女儿”会不会是他的最后一个词,结果不是,因为礼拜三他又讲了些话,礼拜四的时候最后一个是“厕所”。然后她就想千万不要这么死掉,如果就这么死掉的话最后的词就是“厕所”了,她心里头又暗暗觉得欣慰,觉得父亲肯定不会讲完“厕所”才死掉的,所以她觉得这个词又好像能够让他活下去。礼拜五讲的词是“painting”,这里有一段心理描写,她说这是非常美的一个词,但是又是非常危险的一个词,所以心中既认为这是最好的一个词,又认为不能让父亲就这么死掉。这游戏进行到星期天的时候,父亲说了最后一个词叫“morning”,然后他在2015年4月6号那天就死掉了,94岁。

然后是母亲,其实也有一段是讲母亲最后一句话,我只是没选而已,因为母亲最后一句话是说“你们不要担心”,所以最后一个词是“worry”,在法语里是souci。她在一个展览上就用souci这个词做了很多作品。这是另外一个日记,非常简短,我直接给大家翻译一下。1986年12月27号,我的母亲在她的日记里面写道“我的母亲今天死了”。2006年3月15号,我在我的日记里写到“我的母亲今天死了,没有人会再这样说我”,因为她没有生孩子。

苏菲·卡尔是一个不喜欢的孩子、不喜欢生孩子的人。她在2010年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项目,假装自己怀孕,她买了一个假装怀孕的东西装在肚子里,准备假装怀孕九个月来生下一个她非常喜欢的东西,就是一只猫,但是猫也是已经死了,她就去做了一个假猫,就是毛绒玩具,然后做了一个假肚子,假装怀孕几个月,去地铁里看看有没有人让座,就做了这个假怀孕的项目。她的观点非常有意思,她的猫有一个名字叫老鼠,我们说了假怀孕、假猫。


这里还有一个假婚礼,这个是苏菲·卡尔的一场假婚礼,这个是苏菲·卡尔,我用鼠标点一下,旁边有一个帅哥Greg Shephard是一个美国的艺术家,他们曾经在1992年做了一个项目,就是从美国一头一起开车,忘记是哪头,反正就是在美国公路上一头开到另一头,做这个项目叫Double Blind,那个艺术家是个视觉艺术家,所以他们每人各拿了一个摄像机,拍路途的上的双重视角,都到那个地方,但他们拍了不同的东西,他们两个在马路上某处的加油站旁边的一个小教堂里面就结婚了,当然后来也离婚了。他们认识的时候也非常有意思,第一次见面,有了好感之后那个男人就跟她约定在91年的1月份在一个地方碰头。然后苏菲·卡尔就跑到那地方等那个男人,结果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出现,然后等到一年之后那个男人突然给她写了封信说我来了,我迟到了一年,然后他们就结婚了,很稀奇古怪的故事。他们离婚之后在1992年巴黎做了一个假婚礼,满足了她对婚礼的一个幻想,这是她拍的假婚礼的照片。

这些她也写在了那本叫True Stories的书里,封面上有一个长颈鹿的标本,苏菲·卡尔其实非常喜欢标本,家里面有很多动物的标本,给它们起各种不同的名字,然后这长颈鹿叫Rachel,就是她母亲的名字,所以这长颈鹿代表了她母亲,也写到这长颈鹿有点高傲地、有点不屑地看着她。

True Stories除了书以外,刚刚说了也经常在展览空间里面做,这是在美国贝浩登画廊里面做的,跟书有点不太一样,好像照片显得特别大,文本就比较小,跟书里面左右并置略有一些差异。

接下去讲到的这个项目叫 《通讯录》(The Address book),她在马路上捡到了一本通讯录,之后她没有立即还给失主,虽然上面有失主的名字,她去复印店里面复印了一次,之后才把原来的通讯录寄回给原主。然后她做了一个诡异的事情,她按照通讯录顺序去一个一个联系里面的人,然后通过这些人去了解通讯录的主人究竟是怎么样的,通过不断采访,不断打电话,然后就拼贴出了主人的一个形象,主人有很多特征,主人的形象就好像一幅肖像画一样。这件事情,她是在法国的《解放报》上做的,她每天发一篇文章去讲她与通讯录里面的一个人的采访结果,后来通讯录主人得知了这事情,就勃然大怒,说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所以这本书一直未能出版,那个人说只有我死了才能出版,后来他死了,2013年这本书就第一次出版,大概已经过了30多年了,书也设计成了一个通讯录的样子。

然后讲讲这些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其实最初是因为我是保罗·奥斯特的译者,我翻译了保罗·奥斯特的自传,我也看了他写的很多小说,他在写的一本小说《巨兽》里有一个人物叫Maria,在Maria的故事里有部分就是讲到了这个,其实他写的是非常真的,几乎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事情,奥斯特原封不动的把它写到了小说里。

这是另外一个项目,我在左边列了“山海经”这个电影公号里面的一个故事,故事其实很常见,马路上大家看见一个女孩或者男孩没有当场搭讪,回去之后觉得很后悔就发了一个帖子找这个女孩,然后找到了,有的时候没找到,找到了之后就一见钟情结婚了,差不多这样一个故事。苏菲·卡尔做了个作品叫《Transport-amoureux》,2007年做的,她设定了一个规则,也就是为了大家去找这些错过的缘分,在巴黎的地铁里面租用了很多显示屏,设定了字数,然后说如果你要找这样的人,你可以去那个网站把你的告示上传,然后就在这里去找。她瞬间就找到了几百个这样的告示,就发到那上面,如果达到了一定上限。新的进来旧的就删掉。就在巴黎的地铁里面去找错失的缘分。


跟踪-威尼斯套房

接下来我们来讲其中的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叫《威尼斯套房》,是一个跟踪的故事。《威尼斯套房》其实是苏菲·卡尔的第一个项目,广义来说是第一个项目。其实她还做过一个项目,叫The Sleeper就是《睡觉的人》。她邀请了一些朋友到她家睡觉,睡在床上,但并不是和她睡,然后每人睡八个小时,她就记录下来这个人睡觉的样子,有点像Andy Warhol的片子,但更早期一点。但是《威尼斯套房》是她的第一个真正重要的,也是奠定了她整个艺术生涯基础的一个非常有名的项目,这里有个背景,其实苏菲·卡尔没有接受过真正的艺术教育。她1953年出生,17岁、18岁读完高中之后就没有再去念书,做了个事情就是去环游世界,她来到过中国,然后去过美国,去过墨西哥,在这些地方一共待了七年,然后我试图在网上找了一下早年苏菲·卡尔在中国的照片,好像是没有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因为她的项目大家也看到了其实真真假假你很难分辨。我没有找到,也许她来过中国。总之她游荡了七年之后,在1970年代末回到了巴黎,她发现巴黎非常陌生,她就做了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就是去跟踪陌生人,她觉得既然巴黎很陌生,她就跟着一个人走看看,让他来带领自己去熟悉巴黎,所以跟踪了很多陌生人,然后就跟出了这么一个项目来。


左边这本书是1983年第一次出版时候的一个封面,第一次出的时候还有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写的后记叫"Please Follow Me",跟我们这个展览是一模一样的名字。然后右边是芝加哥的一家小众艺术出版社,在2013年重新出版了这本书,引用了《威尼斯套房》的这个名字。

这是《威尼斯套房》开头的一段话,我跟大家大概说说,她一直在街上跟踪陌生人,她跟踪陌生人并不是因为那个人她特别有兴趣,不是因为你是帅哥或者怎么样,她只是因为跟踪本身的乐趣来跟踪他们,而且她不但跟踪,还用照相机拍他们,有的时候就拍着不见了。在1980年1月底的时候,在巴黎街头她跟踪了一个男人,几分钟之后也不见了,但是那天晚上在一个画廊开幕的时候他们又一次相见,在画廊大家谈话的时候她就偷听到这个男人即将去威尼斯,然后她就做了一个决定,跑到威尼斯去跟踪他。


威尼斯对她来说意义很重大,第一个项目在威尼斯,最后拿大奖的时候也是在威尼斯双年展上。当然跟踪这件事情不是苏菲·卡尔的独创,或者这个念头多独特也谈不上。有一个今年刚刚去世的美国艺术家叫Vito Acconci,在1960年代的时候跟踪了很多陌生人,他做的更像是一个行为艺术的表演,他做很多身体上的尝试,比如做一些身体的动作,然后去绘图,也做了一些拍摄,非常短暂。他有一个规则,就是跟到陌生人进入一个私人场所做为结束,所以整个范围不是特别的大。另外他是个男人,那一个男人跟踪一个人和女人跟踪一个人当中的差别大家也可以理解到。所以他做过这么几个项目,这是从网站上扒下来的一些图。

但苏菲·卡尔做的整个跨度、进入的程度(immersive)就更强。这个事情就发生在1980年2月11号,她出发了,出发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有些东西是用来化妆的,有些东西是用来做伪装的。反正那天她就从巴黎出发,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跟踪的男人叫亨利·B,已经在威尼斯了。我们讲到跟踪的器具的时候,其实有这么一种场景,我们做偷偷摸摸的跟踪工作时,这个男人其实想拍左边这个美女,他假装对着鸽子,其实他在拍这个美女,这样的话他需要一个东西,这是一种叫Squintar的镜头,这个镜头可以做转向的工作,使它达到这个目的。拍摄的用具其实是一个莱卡照相机,再配上这个镜头之后就可以拍90度,拍旁边的东西,所谓的声东击西。所以她带好了莱卡的照相机,带好了这个奇怪的Squintar镜头,然后带好了她化妆的套装,包括假发,刚刚又出现了金黄色的假发。

大家看到这是她拍的一张照片,每年的2月份威尼斯有一个狂欢节,狂欢节上大部分人都戴着面具,都有某种程度上的伪装,所以给她的跟踪造成了某种的便利。

到了威尼斯之后她就要去寻找这个男人所在的地方,她就做了一些事情,找来了威尼斯旅馆的通讯录,旅馆通讯录分为比如五星级、四星级、三星级、小酒馆,她就一个个去打电话,用穷举法打电话来找。另外一方面她也在街上,大家看到了苏菲·卡尔是个神神叨叨的人,她就街上随便找一个人,比如今天我就盯着你,然后就会有一种心理暗示觉得你会把我带到亨利·B出现的地方。双管齐下,既有这种逻辑性的方法,也做了很多尝试,比如先用偷拍的照相机做了一些练习,也在威尼斯的各大景点出没。然后拍下各种各样的镜头。这张照片是书里面我自己比较喜欢的,比较有张力的一个镜头,她还没有找到亨利·B,但她在圣马克广场上看到一个男孩,男孩也戴着这个装饰,手里拿着一把刀,好像要去追鸽子或者去杀死鸽子,右边是苏菲·卡尔写的一段文本,最后就说我想看他杀死其中一个。其实这种悬疑的感觉,这种有事要发生但是还没有发生的感觉就贯穿在这本书里面,使《威尼斯套房》这个书或者这个项目读起来有一点像侦探小说,有种悬疑感,有种张力在。

终于他通过打电话找到了亨利·B的下落,她发现亨利·B住的地方其实也是个小酒馆,和她自己住的只差一百米,就吓了一大跳。然后第二天就去他的小巷门口蹲守,蹲守第二天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身影,就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背着照相机,但他是个游客,背照相机是为了拍照。她就跟踪他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所以有很多这样的照片,就是背后、侧面跟踪的照片。

刚刚开头看到的那些、后期的作品都有点像走到了背后拍过去的,我们看她看到了什么;作为读者来说,我们好像也潜伏在她的身后。就这么跟踪了好几天,几天之后跟踪的人就越来越大胆,就不管了。我也没有跟过,但是可以想象一下,你跟踪好几天之后就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就越来越近,放松了警惕,终于有一天,她被发现了。其实我们如果作为一个被跟踪者,大家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你自己被跟踪了,多多少少会有点知道我被人跟踪了,好像是会知道的,背后火辣辣的目光什么的。被跟住了之后,她发现这个男人,转了一圈向她走过来,然后让她走过来,之后这个男人就跟她说起来话,那个男人就说我认识你的眼睛,他说你应该把你的眼睛藏起来,而不是改发型。之后她跟男人有一段对话,也不用多说什么,接下去苏菲·卡尔要拍一张照片,这个男人就做出这个手势,就是右边照片上的那个手势。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他拒绝了她拍他的照片。

然后在鲍德里亚后面写的Please Follow Me这篇文章里面,指出了这个男人拒绝拍照片的时候,有一句话,是说不,这是违反规则的”,所以究竟什么是其中的规则呢,鲍德里亚在书里面就写到,这游戏其实有一个基本规则,就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们之间没有建立任何接触,因为跟踪的时候其实是快要接触到,但是没有接触到,是像一个影子一样的一种存在,两者关系之间保持着一个距离,这是一个所谓的诱惑的距离诱惑,你是不能够接触的,只是诱惑,这是一个非常哲学的观念,但是却运用在跟踪这件事情上,所以那个男人也非常有意思,讲了这个话说“不,这是违反规则的”。那这之后就反过来了,到了被发现的第二天,因为那个男人知道她是跟踪者,所以她就反过来担心自己被跟踪,所以她就反而去了另外一些地方,为了避免自己被跟踪,就跑到圣马克广场上,当地有另外一个摄影师就拍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这个跟踪游戏就必须要结束了,因为一旦被发现之后,跟踪就变得没有意义了。所以她做了一件事情,她打电话给那个被跟踪的男人亨利·B住的酒店,问他什么时候要走,走了之后这个房间空着吗,然后她就想去住到他住的那个房间里面。结果那个房间因为是旅游旺季都被订满了,所以她做了另外一个事情,她提前一班火车回到了巴黎,然后在火车站架好了镜头等着亨利·B经过,然后等他经过的时候就按下最后一张快门,跟踪的故事就结束了。


被跟踪-侦探

做完这个跟踪故事之后的第二年,就是1980年,她做了另外一个项目,我称为被跟踪的项目,这个项目叫《侦探》。1981年4月份的时候,苏菲·卡尔做了一件事情,她要求母亲去家侦探所去雇一个人来跟踪自己,写下日常的行为报告。所以她母亲就受她之托去侦探所请了这么一个侦探,当然苏菲·卡尔并不知道那个侦探是谁。

所以在1981年4月16号那天,因为知道自己要被跟踪,所以她就打扮好了一身衣服,然后出门。她是一个知道自己要被跟踪的被跟踪者,所以她总是很警觉,就是一边走,一边在假装不经意地东看西看,其实她很快就发现了跟踪者是谁,大概在一两个小时之后,就在圣日耳曼大道的对面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就知道这个人就是侦探了。找到这个跟踪她的男人之后,她就做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她虽然是一个被跟踪者,但是在这个时候反而掌握了主动权,因为她知道自己去哪里那个人都会跟着她,所以她就带着这个男人去了对她自己有意义的一些地方。包括附近的公园里面,童年时一些有记忆的游乐场,带他穿过一些饭店,去见一个人。其实她都很有把握,知道这个私家侦探总会跟着她的,所以她反而在这个阶段里面起了一个引导者的作用。

然后我们可以看到这本书的右边也有那个私家侦探拍的很多照片,然后左边是苏菲·卡尔写的一个日记。那日记就记叙了她一天的整个生活。

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另外一些文本,大家看这些文本跟苏菲·卡尔写的有点不一样,比如说10:40她走进了蒙巴拉斯大道100号,这是私家侦探写的一个文本,因为苏菲·卡尔是被跟踪的,那个私家侦探收了钱要做这个事情也会递交一个文本。这两种文本间的关系就成了这个项目的另外一层有趣的地方。私家侦探交的是一些毫无表情的记叙的一些所谓事实的文本,几点钟她在哪里?跟谁见面?什么样子?就是一个简单的描述。

但是苏菲·卡尔的记叙,大家不必读也可以猜到是非常复杂的,里面有心理描写,有一些猜测,有些想象,所有的这些就像一个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两种对同一个时间点发生的事件的两种不同描述。和刚刚我们说到她之后在短暂的婚姻里面《Double Blind》那个项目有点异曲同工,就是有一种双重性,主观的第一人称的、有想象的、有感情、有心理描述的这样一种文本,跟一些冷冰冰的、单纯像那个私家侦探报道之间的一种冲突,都在这个项目里面显现出来了。


大家可以看到私家侦探拍的照片跟我们前面那个《威尼斯套房》的照片一比,水准就差很多,所以虽然苏菲·卡尔不认为自己是个摄影师,其实她照片是拍得非常好的,跟这些东西是不能比的。在这个项目的最后,就是苏菲·卡尔知道了那个男人是谁之后,她最后做了一件事情,她跑到了一个熟悉的机构里面找到一个朋友,然后跟她朋友说自己被跟踪了,所以请这个朋友能不能拍下一张跟踪者的照片。所以那个朋友就等苏菲·卡尔离开之后观察了一下谁在跟踪,就跟在那个私家侦探背后又拍了一组照片,这组照片就成为了这个项目的结束。这就更像我们前面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整个过程。


讲到这里我有一个稍微简短的归纳,就是当我们在谈苏菲·卡尔的时候,我们在谈些什么东西。我们讲了这么半天,她有那么多的项目,其实有很多东西可以聊,但是也非常杂乱,最简单的层面就是图像和文字的关系,前面已经看到了,她的图像、文字之间的关系。大家看《威尼斯套房》这本书里面的那个图像,就是威尼斯她跟着那个男人拍了一些照片,也拍了一些这个男人拍照片的那个角度的照片,这些图像其实没有什么好玩或者就比较平庸的,但是她通过这些跟踪的文字使图像获得了意义,从中体现出来关系。包括前面艺术品被偷盗的时候她请人讲述自己对艺术品的想象,也有跟踪和被跟踪的关系,那跟踪和被跟踪其实跟注视与被注视是之间有一个对等的关系。其实我们也知道那个被跟踪的男人亨利·B其实他也是知道自己被跟踪的,所以其中有一种共谋的关系,像做游戏的时候一种共谋的关系,这种共谋的关系就有一点像我们小时候做的捉迷藏这个游戏,当你玩捉迷藏的时候你是要藏起来的,但你不能够藏得太好,你真的藏太好的时候,要来捉人的人就失去了兴趣。所以这个里面既有共谋的关系又有一种潜在的诱惑关系。还有主动和被动的关系,大家可以看到她雇了个私家侦探跟踪自己的时候,其实她引导了这个私家侦探,所以这个角色是有一种反转的。她也讨论了距离的关系和人际关系的界限,比如我们和陌生人应该有怎样的距离或者我去打电话给一个通讯录里的人是不是超越了一定的界限。所以她不断探索这些人际关系当中的界限,她也探讨了真实与虚构的关系,现实生活与艺术创作的关系,还有在场和消失的关系我们可以非常明显地注意到消失这件事情或者不在场这件事情是怎样反过来引发她的创作的,比如说一个画消失了。又比如他的男朋友消失了,比如说一个人从来没有看过海,就这种所谓的在场和消失之间的关系。当中也谈到一些欲望的规则,一种仪式感,以及想象力和期待。这个问题在“套房”这个项目里特别明显,还有我们可以聊调查的一种美学,因为苏菲·卡尔很多项目都是基于某种调查,比如询问107个女人对她分手信的看法。


她其实还有一个项目。她又去了一次威尼斯,假装做宾馆里面的服务员去打扫房间,然后每天去那些陌生的房间拍下那个房间的照片,然后偷看那些人写的日记,想象房间的主人究竟是谁。她有一种秘密的调查方式。这种调查方式也常常越过了一些我们认为的社会礼仪或者得体的边界,不断去拓展这个边界,去探索这个边界。然后还有隐私和秘密的关系。她经常把一些我们认为是隐私的东西通过她的艺术创作展现给公众看。平庸也是其中一个,很难翻译,我列了个英文词banality,就是这种意义上的平庸,所谓桑塔格意义上的平庸平庸和超现实之间的关系,她所有的故事都是基于某种平庸性,也就是说没有那种戏剧性。比如跟踪一个男人,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比如去旅馆里面通过看旅馆里面的人摆放的东西判断一个人是谁,所有这些东西其实是非常平庸的。但她通过刚刚说的某种调查把它转化为超现实的故事。还有游戏感也是非常强烈的,就是她所有的在生活中做的这些事情就像做游戏,遵循着某种规则。这里讲到她跟另外一个法国的文学团体OULIPO之间的关系,其实OULIPO也是在写作中运用某种规则的团体,事先制定了一个规则,比如有一个规则是不能用法语中最常用的一个元音词叫e,就不能用e来写小说,那么这个小说里所有的词都是没有e的,遵循了某种规则之后反而使整个事情变成了有创造性的一个事情,或者说激发了这样的一种创造性。这是苏菲卡尔创作的一个重要特点。


还有就是双重的肖像、双重的生活、双重的趋势,这是一种双重性。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说,在《侦探》这个故事里面,我们可以看到苏菲·卡尔自己写的文本和侦探写的文本是不一样的。我们可以从《通讯录》这个项目里面看到,苏菲·卡尔通过跟通讯录主人的那些朋友们的调查,她想象出来或者构建出来的主人的肖像跟主人真实之间的差别是非常明显的。其实在当下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这么看,比如我们如果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有很多的朋友,我们去偷窥这个人的朋友圈,我们究竟能从多大程度上了解这个人,我觉得这跟前面讲的《通讯录》这个故事是差不多的。每一次打电话当然只是前互联网时代的一个调查,就好比我们现在网上做的那些去看别人的朋友圈、微博、微信是差不多的,可以给我们很多的启发。


跟踪叙事-双重游戏

我们接下去看见最后一个内容叫跟踪叙事,因为前面我们讲到保罗·奥斯特在《巨兽》里面不只讲的《通讯录》的事情,他讲了很多苏菲·卡尔的艺术创作。因为在这本小说里面,苏菲·卡尔有个角色叫Maria Turner的,当时是17、18岁,据说是有一个中文版,大家可以买来看一下,因为对了解苏菲·卡尔是很有用的,里面有将近十页的文字,是讲了苏菲·卡尔的艺术工作。奥斯特是这么写的,“Maria是个艺术家,但她做的工作跟一般意义上的创造艺术作品毫无关系,有人说她是摄影师,有人说她是概念论者(这个可能是中文译者的问题,可能原文是个观念艺术家),有人认为她是作家,但是所有这些描述都不准确,最终我认为不能以任何方式对她归类,她的工作太疯狂、太古怪、太个人化,没法把它们归入任何特定的媒介或学科,她一旦产生什么想法就会着手实施计划,就会产生具体的成果,在画廊里展示。但这种行为与其说是产生自创造艺术的欲望,不如说产生自她沉迷于那些幻想的需要,产生自按自己的想法生活的需要,她总是优先考虑生活。她有若干最花时间的项目,完全是为自己做的,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这是保罗·奥斯特写的一段,其实我觉得是非常好的,是一个很准确的归纳。那么苏菲·卡尔当然也意识到了保罗·奥斯特的写作,所以她把这整件事情变成了另外一个层面上追踪的故事,跟踪的一个故事。


大家看到这个三本书,一本书就是为《威尼斯套房》,就是苏菲·卡尔对整个跟踪陌生人到威尼斯这件事情的一本艺术书,然后保罗·奥斯特的《巨兽》里面写了苏菲·卡尔将近十个项目,十个项目里面也包括了威尼斯套房的这个跟踪项目。苏菲·卡尔又做了一件事情,她另外写了一本书叫《双重游戏》,最右边的那本书。

那这本书怎么回事情呢?这本书里有几个部分,第一部分她把保罗·奥斯特《巨兽》这本书,她把英文版的书重新复印了一遍,复印了一遍之后,她用红色的笔把其中的那些跟事实的有出入的地方都划出来,比如这里她去了威尼斯,奥斯特在小说里做了一些修整或者做了另外一些想象把它设定在美国,甚至在别的地方,但是整个事实都是一样的,苏菲·卡尔在这里指出了虚构和真实的界限。她通过红笔把那些她认为是真正的、真实的东西写上去来代替奥斯特小说里的叙述。

另外她把整个奥斯特这本小说里写的项目做了一些归类,然后做出了一本新的书叫《双重游戏》,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奥斯特在那个小说里写了苏菲·卡尔大概八、九个项目,还是十个项目,其中有一些是真的,是苏菲·卡尔已经做了这些项目,奥斯特受到启发写进小说的。另外一些是假的,奥斯特想象出来的,苏菲·卡尔其实并没有做过。苏菲·卡尔想既然这么写,我为什么不能做,所以她就把奥斯特小说里写的这些假象做成了真的。


大家可以看一下,开始她有讲游戏规则,然后是《巨兽》这本书刚刚说的红笔的归纳。全书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是奥斯特在小说里面写到的一些假项目实际上还没有发生, 但是苏菲·卡尔决定把它变成真的。其中有一个是颜色减肥法,比如我礼拜一吃黄色的东西,礼拜二是红色的东西,她也照做了,每天就吃一种颜色的东西,拍成照片。接下来是Days Under the Sign of B, C, &W,这天就做很多B开头的事情,比如把自己打扮成碧姬·芭铎的样子,做些B开头动词的事情。

我们可以来看一下最前面苏菲·卡尔写的游戏规则究竟是怎样的,非常具体。分为三部分,第一(Ⅰ)就是Maria的生活,Maria是苏菲·卡尔在奥斯特小说里的名字,Maria的生活是如何影响苏菲·卡尔生活的也就是说她把Maria的那些假项目变成了真的项目,影响了苏菲·卡尔的生活。第二(Ⅱ)是苏菲的生活是怎样影响Maria的生活,因为苏菲·卡尔做了很多的项目,奥斯特再写到小说里,其实就影响Maria的人生。第三(Ⅲ)把两者进一步的混杂起来,One of the many ways of mingling fact with fiction, or how to try to become a character out of a novel,就是把事实和虚构混杂到一起的众多方法之一,或者如何试图成为一部小说里的人物。

第三部分就更加复杂了,在《巨兽》这部小说里既然已经挪用了很多苏菲·卡尔的项目来写进小说,那么苏菲·卡尔就干脆跟奥斯特说你能不能帮我也写一个小说。你帮我写一个小说,我就在一年的时间里把你小说里的事情活出来,在生活中做出来。只要不写放火、杀人这种东西都行,只要是她一年里能够做的。后来奥斯特拒绝了这个要求,他觉得他不能够对艺术家一年的生活负责。但是他写了一个简短的指导性的文字Personal Instructions for SC,SC就是苏菲·卡尔,On How to Improve Life in New York City,当时他在纽约,还有一个括号(Because she asked...)。这是奥斯特写给苏菲·卡尔的一封亲笔信,1994年写的,就跟苏菲卡尔说“我还是帮你写了,是这么一个指导性的文字”这是一个cover letter。

后面有一个打印的纸,这就是我刚刚念的Personal Instruction for S.C., On How to Improve Life in New York City(Because she asked...),因为你要求了,我就讲一些指导性的东西,那个东西成为了奥斯特的一个文本,也成为了奥斯特后来一个新的项目《哥谭之书》(Gotham Handbook)。可以这么说,他里面列了很多对苏菲·卡尔在纽约生活的要求,包括一个是向陌生人微笑,另外一个是与陌生人交谈,如果不知道谈什么,就谈天气,另外一个是拿汉堡包给流浪汉吃,然后占据一个地方,让它成为自己的,像一个简短的项目,苏菲·卡尔就把这些事情一一付诸实践。

后来2007年的时候在贝浩登也有一个展览,就叫Gotham Handbook。她在纽约选了一个电话亭,买了一些镜子,买了一些花,放一个凳子,又怕别人把凳子偷走,铁链条再把凳子框起来,使电话亭里打电话的人可以舒舒服服的,还买了一些时尚杂志给那些打电话的人看,她就在不远处拍下那些照片。有时候还跟陌生人来那个电话亭里面,有些人以为她是个神经病,有些人以为她是专门管理这个电话亭的,她就说不是,然后就拍一些照片。再计算自己每天对多少人微笑,然后多少人又对她微笑等等,做成了这样一个项目,也是从奥斯特的指导里面来的。


我们刚刚讲到三本书之后,其实事情还有进一步的发展。苏菲·卡尔要求保罗奥斯特去写一本小说,奥斯特拒绝了,但是奥斯有一个好朋友,这个好朋友是西班牙作家,叫恩里克.比拉-马塔斯(Enrique Vila-Matas),他想奥斯特既然拒绝那么我来帮你写小说。这本小说叫《因为她从没有要求》(Because She Never Asked)。这本小说也非常有意思,有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叫Rita Malu的生活,Rita Malu是谁呢?比拉-马塔斯想象出有一个人,什么事也不做就是模仿苏菲·卡尔,这里面她也做了很多跟踪的工作,然后开了私家侦探所,然后跟踪一个人,也帮人找人等等,最后去了葡萄牙的一个小岛上,这就不能再剧透了。反正写了一个小说,这小说就是苏菲·卡尔要求的那种。第二部分他就跳出来说第一部分其实是为苏菲·卡尔做的,苏菲卡尔有这么个项目,她其实向很多作家都要求写一个小说,然后让她的生活去拷贝这个小说。第三个部分他笔锋一转又讲到了另外一个人,第三个人已经在医院里面,身体也不太好,就说到事实并不是这样,事实是苏菲·卡尔从来没有要求他写这个小说,但是他先写一个小说,说苏菲·卡尔这么要求的,所以他要做的事情是他马上要联系苏菲·卡尔,然后马上飞到巴黎去请苏菲·卡尔要求他写怎么一个小说。反正就是因为她没有要求,所以他去要求她要有要求。跟踪的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恩里克·比拉-马塔斯写的这一个小说里面其实包含了很多东西。包含了奥斯特对她的拒绝,以及奥斯特写的东西,包括苏菲·卡尔最初的一些跟踪的故事,一些艺术主创作的一个变奏,可以这么说。所以到这里为止这四本书之间的关联就比较明显了,就是一本书成为了另外一本书某种意义上的跟踪。


作为总结,比拉-马塔斯写的一句话,就是他所写的刚刚那本小说里面的东西。他最后有一句话是这样子的“为了给我的人生故事赋予意义,我觉得我需要把它呈现为小说”,所以这里就进一步明确了虚构和真实生活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看到,苏菲·卡尔跑到威尼斯去跟踪陌生人,其我们可以通过这个行为把威尼斯这个城市看成一个小说的背景,或者通过设定这样的规则,通过设立这样一个所谓的私人游戏给你这样一个规则,使自己本来非常平庸的生活变成一个激动人心的一个关于追踪、关于诱惑、关于人际关系的一个故事。就好像比拉马塔斯说的,虚构这件事情赋予了她的生活故事某种程度上的意义,我差不多就讲到这里。如果大家喜欢那苏菲·卡尔的作品,她有一本书是有中文版的,叫《痛》,是本做得也挺精美的中文书,其他的估计暂时还没有中文版,但是她的很多书都是有英文版,可以去找来看看,也都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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