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核废料向马列维奇致敬
发起人:另存为  回复数:0   浏览数:2195   最后更新:2017/10/10 09:57:34 by 另存为
[楼主] 另存为 2017-10-10 09:57:34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无形 THE INVISIBLE

边路原(Rupert Griffiths)|文

朱欣慰|译



废弃物被认为是已尽其用后亟需抛弃的东西,人们会对这些东西产生生理反应。缘于肮脏的强烈嫌恶或反感微不可察,却威胁到人们个人观念中的条理性与控制感。这些反应都是由可见可感的现实,即我们能看到、听到、嗅到、尝到或触到的东西引起的。但有些废弃物也许并不会以如此真切而毫不含糊的形式或方式存在。比如,依靠技术进步,工农业生产出的一些废弃物能够在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水、土壤中流动转移,但不被我们所察觉。我们对这种废弃物的认识是抽象的,它们看不见也摸不到,我们只能通过中间物来知道它们的存在。但我们在感觉域上的空白却被意象填满,这些意象很可能来源于电影、网页、书籍或电视。这样的废弃物指示出存在于我们感官之外,肉眼看不到却无法回避的无形之形⸺分子、原子、高能粒子。它们可以在分子层面上悄无声息地改变我们的身体与环境。核废料就藏匿于这个无法被感官体察的无形世界。有些核反应废料的放射性可以持续数千年。这个无形存在必定是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妥协,一切生命有机体、人类、非人类都参与其中。在核废料诞生之前,不仅我们的感官是失效的,我们眺望未来的能力也显得有限。它抽象化了我们的感觉认知,也抽象化了我们对将之推向未来的社会、文化以及个体的理解。

泰伦·西蒙(Taryn Simon),《黑方块十七》(Black Square XVII), 放置作品凹槽, 80cm×80cm,2015


我们可以在泰伦·西蒙《黑方块十七》(Black Square XVII)中感受到这种抽象与物质存在之间的张力。这件作品创作于2015年,由西蒙与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及莫斯科车库当代艺术博物馆(Garage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合作,纪念俄罗斯至上主义画家卡济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创作《黑方块》一百周年。西蒙长期以信函的方式向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请愿,该公司最终准许她从距离莫斯科东北方72公里之处的谢尔吉耶夫(Sergiyev Posad)镇附近的 MosNPORADON 核废料处理厂取用核废料来创作一件艺术作品。在作品中使用的核废料中,放射性尘土、泥浆、液体来自库尔斯克核电站和大莫斯科地区的一些制药厂和化工厂。这些中级长效的核辐射废料经玻璃化处理后形成一个立方块。在 RADON 处理厂,这个立方块储存在一个金属盒中,由混凝土加固后放置在一个由陶土层包围的储藏室中。这个立方块看起来很像一块经过抛光的黑色玻璃体,虽然它在2015年5月21日制成,却至少要等到3015年之后才能面向公众,那时其放射性将减小至安全级别。在车库美术馆的墙上有一块立方槽耐心等待着在千年之后收纳这个黑立方,将黑方块展览世人。




马列维奇的《黑方块》于1915 年首次展出,马列维奇称之为第一幅至上主义画作。该作品具有革命性的意图,旨在为艺术建立新的基点,在艺术史上引领一个新的开始。马列维奇想将艺术从现实和具象中解放,提倡抽象理解,以摆脱由感官体验而来的再现。他将这种精神维度归于至上主义,他将《黑方块》看作一个以时间为边界的宇宙空洞。在此,我们可以看到对认知的抽象与时间并置,这个时间伴随着人类从空中摄影到核工业的技术进步。早于马列维奇绘制《黑方块》不到二十年,法国科学家亨利·贝克勒尔(Antoine Henri Becquerel)通过黑色纸张观看摄影底片上的模糊成像,从而发现了放射性。2006年,西蒙开始创作《黑方块十七》。 该作品是西蒙向马列维奇致敬的系列作品《黑方块》中的最新复叠。该系列由摄影构成,作品中的人与物之所以吸引西蒙的注意,是因为他们/它们在社会中的分裂性角色或是能够呈现别样未来的物品。这些物品都拍摄于黑色背景中,冲印的尺寸与马列维奇的《黑方块》的画幅规格完全一致。《黑方块十七》中,作品由物与它的不在场构成,作品并没有像该系列中其他作品一样,展示摄像机拍到的表面,而是展示了立方体可见的一面。这个黑色玻璃质的表面是另一个我们当下无法体验的抽象,它与该系列中已完成的摄影作品的感光乳剂的黑色表面相呼应。它并非记录过去,而是将我们的注意引向未来。与黑色表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博物馆中等待将其收纳其中的空位凹陷,它看似简单的墓葬结构,类似中国西南地区的汉代石刻葬墓或位于意大利的由阿尔多·罗西(Aldo Rossi)设计的圣卡塔尔多公墓(San Cataldo Cemetery)中的结构。与死亡相关,马列维奇的棺材上画着一个黑色正方形,原来的墓碑也是一个黑色的正方形画在一个白色立方体上。西蒙的作品不仅指向遥远的将来,也涉及临近的过去,它仿佛从一个未知的将来向我们窥看。博物馆墙上的凹形结构仿佛袖珍墓穴,它所代表的不在场与抽象不仅与这个玻璃化方块相契合,也与观众展开对话。当观者将目光投入这个空洞中,会与一个不在场的自我相遇如果玻璃化方块中的物质外露,观众们会当场发生死亡;而在这个黑方块最终被放进博物馆里的这个空位以前,这个死亡或已发生。由此,作品指向马列维奇《黑方块》中的纯粹抽象,即对于不在世状态的不可知性。

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黑方块》(Black Square),亚麻布油画,79.5cm×79.5cm, 1915



同时,黑立方也在别处,藏匿在钢铁、混凝土、土、粘土等层层密封的结构中。这个不在场的方块调动了人们对土与陶、丧葬与纪念的诸多想象,它们暗示先祖、故土与叶落归根。就此,我们可以管窥到作品对作者生平的指涉。西蒙是俄裔美国人,在创作《黑方块十七》前,她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一直是抽象的,无非只能通过她祖父母的照片、画作和信函了解这种联系。马列维奇在1915年创作《黑方块》,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的爆发迫使西蒙的家族离开了俄罗斯。自身家族与俄罗斯之间的联系对西蒙来说遥远而生疏,她在《黑方块十七》中将这种知识物质化,赋予其形。西蒙不是俄国人,因此她无法进入核废料处理厂参与作品的实际制作过程。不过,她将一封私人信件放进一个双层钢制密封瓶中,封藏到方块中,送往未来。信的内容也许永远不会被人了解⸺取出这个方块时也许会将信件敲碎,看到这封信的人或其他的生物必须能看懂英文并了解其产生的文化与技术语境。因此,以时间为尺度来看,这封信也是不同文化与不同代人之间的通信⸺不同的翻译、误译、误解都包含在写信的过程中,而这个书写过程也是作品项目成功的关键。这又提出一个问题,我们与过去和未来的联系能有多少意义。人类一个世代的长度大概是三十年,时长近似核裂变产物的半衰期,如铯-137和锶-90元素。这两种裂变产物有可能就存在于《黑方块十七》所用到的核废料中。到3015 年,其放射性会降至接近于消失的水平,也就是现有水平的十亿分之一。现代人留下的可用来与未来世代沟通的遗物、遗迹或许也有这样的消亡期限,它们会随着代代相继而逐渐衰颓。很快,我们会从现有的物质世界上消失,离开一切经验带来的密集感受,化作老照片或绘画上的人形,像我们的父母辈或祖父母辈一样成为记忆。各个阶段的信息都会丢失,故事不断生成。从现在上溯三个世代 就能回到马列维奇创作《黑方块》的年代。而一千年后,我们眼前的万物又有多少能够留存,彼时的存留物又能蕴含多少意义?假若一千年后,这个黑方块重现于世,它所包含的历史意象将不再源自其中,而来自于它表面上的反光。

倾倒玻璃化核废料制作“黑方块 十七”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