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以身外身,做梦中梦—数字虚拟下的肉体现实
发起人:蜡笔头  回复数:0   浏览数:1612   最后更新:2017/10/13 10:50:16 by 蜡笔头
[楼主] 蜡笔头 2017-10-13 10:50:16

来源:凤凰艺术 王家北


数字·虚拟·现实·肉体

自去年始,VR的浪潮席卷而来,即便当时过热的宣传一度被怀疑为相关股票与企业进行炒作,但也并不能阻挡艺术家和媒体们对它的追逐。然而,一年过去了,VR并未能向人们曾经想象的那样以划时代的姿态迅速改变人类的生产与认知模式,而仍旧停留在技术工具的层面。但这一年仍然为我们揭示了些许问题:艺术家基于VR的创作局限于简单技术加简单想法的结合,而远未达到艺术曾经指引、警醒或感动时代的作用,甚至远落后于同时代的商业、文学与电影创作。但同时,因技术而受限的作品与展览,却仍旧让人警醒肉体在这数字生活时代的本体重要性——技术带来的抽离既让人们在身体现实中忽视肉体,又在精神上产生出淡漠的情绪。


人间不过是你寄身之处,银河里才是你灵魂的徜徉地。


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这几句词,是蔡琴在十几年前的歌曲《给电影人的情书》中所唱,其中的情感与对象如同歌曲名一般直白:电影与电影人不断地在虚拟与现实中穿梭,肉体难以禁锢其精神的远大,而其本体也始终处于在此处又不在此处的状态。事实上,自电影或影像产生之始,就与真实虚假、肉体灵魂的界限紧密相连。19世纪,摄影术刚刚传入中国,人们纷纷传述照相机能把人的灵魂摄取,对它避之不及。几十年后,《火车进站》的上映标志着电影的诞生,而在放映时那些看到火车开进车站似乎要穿透银幕碾压过来而吓得起身逃窜的观众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的数码如浪潮一般将人裹挟,渗透进各个制度与领域中。而艺术家们也通过手中的商用VR设备,开始投身进这一技术和媒介浪潮。


近日的798,有两家空间的展览与VR紧密相关。一场是林冠空间的虚拟现实系列展,另一场则是杨画廊陈抱阳的《生化人会梦见电子奶牛吗?》。其中,前者的克里斯丁·莱默茨《幽灵》展览闭幕不久,而后者则是在长假前刚刚开幕。


进入克里斯丁·莱默茨的《幽灵》世界,出现在观者眼前的是通体金色,受着酷刑的“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从十字架上释放出来,浮游在无尽黑暗中。他的伤口暴露出血肉,在金属般的肌表下泛着幽微闪光。融合了受难的救世主和健美身躯,临近庸俗的边界,在这个时空内,悲情与讽刺、虚假与真实、“银影侠”与耶稣基督之间,死亡的肢体事件在此经受——人所活的死。


▲ 克里斯丁·莱默茨,《幽灵》, 2017年, 虚拟现实艺术, ©克里斯丁·莱默茨和科拉当代, 图片提供:艺术家和科拉当代


通过将玻璃单面镜构成的迷宫与VR虚拟空间错置,观众将佩戴VR眼镜在物理空间中的单面镜迷宫中行走.VR空间内的设置是开放的,是与物理迷宫不同的。观众将会被物理迷宫限制移动的可能性,从而放大并研究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之间的裂痕。佩戴VR眼镜在迷宫中摸索前进的观众与迷宫本身构成一种景观。通过观看与被观察中,揭示数字技术虚拟现实技术中暗喻的阶级与权力。

——陈抱阳



在“仿生人会梦见电子奶牛吗”中,艺术家所创作作品VR内的虚拟环境,在其自述中是基于对1968年菲利普·迪克(Philip Dick)所著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一书中一笔带过细节的畅想,而后者在1982年被改编为科幻电影史上的重量级作品《银翼杀手》。在展览策展人邱志杰为展览写下的前言里,他认为陈抱阳为观者呈现了对于VR本体论上的哲学反思——“如果说,猝不及防的物理身体受到玻璃墙面撞击的经验,是对虚拟现实的迷雾的所浇上的一盆凉水,那么这个嵌套在虚拟现实空间中的更小的空间则是爆发在虚拟世界内部一声棒喝......正在观看的这个展览的我们,我们自以为所处的这个真实世界,会不会有一个更高的存在,正在俯视我们?......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正如太极双鱼一样,互相转换流动,但又互相嵌套。 ”

▲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事实上,这种缸中之脑式的反思来源已久,只是如今无处不在的数字技术使得人们接触这类问题的成本与门槛大大降低了。无穷尽的怀疑最终导致的常常是一切意义上的虚无,暂且不提笛卡尔和休谟康德们在不断的逻辑怀疑中探寻人之所以为人的证据与立场,最终确立了思考或感知经验的地位;仅就文学、电影等大文化领域来讲,无论是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还是《异次元骇客》(本名《第十三层》),也无不在本质上质疑着层级世界的环套与嵌联——在这两部上世纪大放光彩的作品中,主角们都在创造下级世界的同时,发现了自己同样也是被上级世界所创造的本质。只不过,在前者中是施展火焰的魔法师,而在后者里则是编织电子网络的科学家。

▲ 《异次元骇客》中世界的边界


将时针拨回当下,如今的艺术思考,在此基础上是否有所推进?遗憾的是,就整体而言,艺术家们似乎并不完全足以与当代同行,更别提艺术的先见预言性和指引时代的哲思。哪怕是前几日各大手机商的发布会,对时代的把握与预测都要比艺术家们的思考更让人兴奋不已——自电子时代以降,伴随着技术的快速发展,艺术家们越来越难以通过个人思考担任引领时代的任务,而是不得不被科技裹挟,甚至常常落后于他者。此外,时代的巨大差别并不是技术媒介本身直接所致,而是来源于因技术而改变的社会生产与认知模式。


当然,一些思考之所以被称为“终极问题”,是因为其始终具有历久弥新的价值与时代意义,同时也在于其本质上难以被证明或证伪。对于“举头三尺有没有电子神明”的讨论当然可以被纳入这一领域,但在另一方面,这也不代表艺术家们仅仅将此进行简单加工就可以获得作品的“合法性”——十几年前,中国的盗版书摊上就充斥着头戴设备或通过营养舱进入虚拟世界的游戏小说,而其中已然不乏对于虚拟现实的敏锐思考。

▲ 别人看正在使用VR眼镜的你


不过,这两场展览仍然主动或被动地具备了某种值得人们思考的共性:虚拟状态下肉体的现实性以及对人性的关照——虚拟技术给予人们超脱现实的可能性,但这并不代表可以就此放弃关注人的现实处境——如今人们的肉体越来越不具备功能性、癌症愈加增多,而网络的无限自由也同时带来了世界各国愈加紧缩的政策状态。事实上,乍一进入林冠空间的展厅,最大的感受并不来源于技术或是宗教的吸引,而是一种发麻的恐惧:那一个个隔间不再是呈现艺术的白盒子,而是一间间病房与病床,观者走入其中,更像是进入了《盗梦空间》中的肯尼亚地下药房——那些“病人们”用了药、插上管子、进入虚拟世界去分享美梦,像吸毒一样成瘾。以至于做梦已经成了他们的正常生活,梦中的世界也已经成了他们现实的世界。而他们的肉体却蜷缩在阴暗昏黄的地下室中,在脏乱的床上被牙齿缺漏又黝黄的看守所管理。

▲ 林冠现场

▲ 《盗梦空间》截图


陈抱阳则是通过单面镜迷宫,明确地创造出了虚拟与世界的不协调,试图让人逃离“洗脑”。而同样的场景也出现在《盗梦空间》中——“敌人”察觉自己是否处于虚拟梦境的关键手段,便是敏锐地识别出自身肉体的所在与真实的种种不协调之处。而事实上,这种不协调已然存在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多年前被视为洪水猛兽的“网瘾”一词早已与其意义一同消解,如今每个人都无法离开数字化生存的世界,和眼前小小的屏幕。在使用电子导航时,基于GPS的数字定位似乎比自己的现实感知更为可信,但它却常常会让人寻不到真实中所要到达之处,陷入“既在此地又不在此地”的尴尬境地;而无论何时何地,眼前的小小屏幕都会在为使用者便捷地提供神经感官“前往它时它地”的可能性。此时,人们在数字世界中“在线”并精神十足,但在屏幕外,却是迟缓又淡漠的“不在线”——这种淡漠是“混沌现代主义”下的情感本质,同时也是艺术“不再那么打动人”的心理基础。

▲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奶牛吗,2017,虚拟实境,镜面迷宫,声音

▲ “无声Disco”是一种戴着耳机跳舞的形式,这种看起来似乎笨拙又奇怪的状态,正是每个生存在数字世界与肉体世界矛盾中的人们所时刻具有的


有些讽刺的是,在原著《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世界中,“移情测试”被视为区别真实人类与仿生人的标准考验,“同理心”成为保持人类尊严与优越性的最后屏障。此外,人们借助“移情盒”让使用者的体验融入“指引者”梅塞以及同时使用移情盒的其他人之中,让大家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产生对彼此及它者动物的怜悯和相爱——这与如今每个人似乎都彼此联结并具备话语权的社交网络如此相像,但在同时,却又如同《盗梦空间》地下药房中的“嗑药者”们一般,在数字或“虚拟”(已然变得真实)中与世界紧密相连,时刻享有肆意评论与抒情的权力,“同理心”无时不在;但在肉体的世界中,这种“同理心”却渐渐消失,而只存有信息和刺激过剩带来的迟缓和淡漠,以及饮鸩止渴般寻求刺激的情感状态——这正是如今沉浸式艺术展火热的共谋与补偿。


这其实是一种背反:网络及虚拟现实让人逐渐脱离客观与肉体社会,转而沉浸在非实体的行动模式中;但身体这一肉体性的,在古代与精神性对立的所谓“皮囊”,在当代社会却与古代的“精神”合而为一,成为某种可贵品质的化身——在《黑镜》中,下等人拼死拼活寻求虚拟世界的满足,而上等人则是在真实的绿色世界里自由呼吸。


在另一部更为有名的“骇客”电影——《骇客帝国》中,基努李维斯最终从数字世界中睁开眼睛,气度不凡的黑人抵抗领袖带着讥讽的微笑说:“欢迎来到现实的废墟”。而他们的背后,仍然是遍布的金属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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