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未来和过去一样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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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白小白 2017-10-17 21:57:42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苏文提供


捡拾者 Gleaners


边路原|文

朱欣慰|译

苏文|图片提供



捡拾(Gleaning)在以前指拾穗,即在庄稼地里捡拾大规模收割遗漏未收的农作物。尽管现代的城市化使人口大规模向城市中心迁移,与拾穗相似的活动仍旧存在于社会之中,比如捡破烂或收破烂的人在居民区搜集废纸和废塑料,回收后再转卖谋利。在市场上流通的各类物品都有着光鲜的包装,以吸引消费者购买。这些光鲜的虚饰终究被揭开,被日常生活渐渐磨蚀。在此之后,捡拾者们(the gleaners)却能从中找到它们的能供性承担特质(affordance)。废品都是被人丢弃的——人们对它们的欲望削减,于是先前将它们保留在人们身边的那些假想也随之消失了。这些东西被人丢弃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们过于陈旧过时,也许也因为那些消散了的欲望的鬼魅还粘连在它们的表面和轮廓上,提醒我们现在的欲望也会以近似的方式蜕变成看不见的物质。


拾破烂的人在商品流通循环之外寻找物的价值,在被多数人视而不见的东西中寻找价值。这种价值也许是零散而浪漫的——包括搭窝棚用的材料、食物或从灰色经济中获得的收入。它也可以是个人的、文化的、艺术的,是人们认识到故事与废弃物如影随形。不同于博物馆的收藏者,拾荒的人们收集物品,目的并不是要将它们纳入一个现成的对过去的叙述之中去,他们着眼于未来,关心过去残存的东西要如何被更新。

苏文提供


X光片是拾荒者收集的物品之一。医院将大量X光片作为废弃物处理。这些X光片构成黑色塑料河流,汇入城市外围的垃圾堆和填埋场。与黑白胶卷、平板胶印、银盐感光照片一样,X光片图像上的深色区域含有金属银。把X光片浸泡在装满硝酸的池子里能够将银溶解。图像褪去,留下空白胶片浸在浑浊的硝酸银悬浮液中。向硝酸银溶液加入氢氧化钠,析出黑色沉淀。沉淀物质经过清洗、过滤、干燥后成为黑色氧化银粉末。氧化银具有多种商业用途,可用作实验室试剂,用于污染监控过滤器、电池、混凝土中的抗微生物剂,也可在核潜艇和国际空间站中用于去除舱内二氧化碳。简单加热可以使氧化银粉末变为银粉末。


《北京银矿》中,上述将银分离的操作至关重要作用。苏文收集了650,000多张照片,都是文革以后的中国家庭的生活照片。《北京银矿》缘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拾荒活动的交会。双方分别是影像收集者法国艺术家苏文(Thomas Sauvin)和以回收废弃摄影材料谋利营生的中国废品收购商小马


2009年,苏文居住在北京,当时正在为伦敦的现代冲突档案馆(Archive of Modern Conflict)工作,给他们的档案搜集中国当代摄影资料,主要是中国现当代作品和旧相册中的银盐摄影。几年后,他向资料馆提供了大概1200本中国相册,其中都是中国摄影,涵盖考古、植物、化学与商务主题。苏文说,这种方式有时令他觉得煎熬。每当他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都要打电话给资料馆向他们提议收藏,之后他需要解决资金问题,调整好心态,然后眼看着这些东西经他之手送往英国。由此苏文开始寻找新的方式为自己收集资料,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底片。苏文觉得奇怪,在中国的市场上银盐相片随处都是,底片却很罕见。在网上查找资源许久之后,他认识了小马。


小马在京郊做废品回收生意,他做这行已经有二十多年,靠着在北京和河北的医院和印刷厂收集用过的X光片和平板胶印中用过的底片起家。小马狭小的作坊里塞满了装底片的大包。收来的材料混杂,大概有95%是X光片,有些是胶版印刷用的底片,剩下的都是彩色底片,通常都是私人的生活照。这些彩色底片并不含银,所以对小马来说并没什么价值。但为了节省处理时间,所有的底片都被一起倒进酸液里,最后出来一堆没有颜色的塑料条,小马在作坊里就地把它们烧掉。



苏文提供


恰恰是这些“没有价值”的业余摄影让苏文产生了兴趣。上世纪80年代,用傻瓜照相机拍照风靡中国。改革开放带来社会风气的变化,人们开始赚钱,也有了更多休闲时间享受生活。到了2005年,胶卷照相在日常生活中已显过时,在数码化与互联网的大潮中告别了荣光时代。这些风靡一时的塑料条轻薄透明,边缘带着小孔,表面涂着感光乳剂,满载着对日常生活的记录,它们是对刚刚过去的这一段历史的考古学式的记载。人们也许会轻易地认为它们不足为奇,早已被淘汰。这些过时的底片虽是文化的废弃物,却借力更强力有效的流通,即X光片所含材料的物质价值的流动,来到了小马手中。


苏文和小马的不同关注点融合在同一物质中。苏文想建立一个中国民间影像档案,而小马手下这些收破烂的人就成为理想的采样系统。他们在北京各个居民区中搜集,最远跑到六环甚至河北。考虑到收集和运输成本等因素,采样大致就在这个范围。


初次见面之后,苏文每周去一次小马的作坊,买回几大包收来的底片。回到工作室后,苏文并不会像小马那样把底片倒进酸液里,而是把它们铺在灯箱上,非常仔细地挑选。底片也不会被销毁,其中一部分按条选出来扫描成图像,添加到苏文的档案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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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影像临到销毁前被抢救出来,它们在苏文遇到的很多人眼中也还是垃圾。苏文说:“我把这些底片拿给别人看,比如出租车司机、餐馆老板、朋友、路人、熟人或陌生人,他们的反应都是说‘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人人都有这种照片,我家就有,你要的话我给你,这没多大意思。”苏文发现,无论对收藏者还是普通人来说,人们对什么是好照片的理解都与审美他者性(alterity)有关。“在西藏山区拍摄的照片,风景与光线会完美入镜。但如果是什么人站在麦当劳叔叔旁摆个姿势咔嚓一拍,这种照片就不像那么回事了。”


对苏文来说,这些影像不仅仅关于过去。捡拾者的眼光总是投向未来,总是思索过去如何再次被赋予新的意义,这也是苏文作品中的关键。就像小马不断寻找新的底片来源,寻思着从国外进口X光片,苏文也一直寻找新的方式利用这些影像,做出新的创作。他在淘宝网找到一些修图公司,挑选出一些严重受损的图像发给他们处理,看对方能做出什么效果。他还将照片发给做人偶模型的公司,做出一些以图像中的人物为原型的小塑像。他还与艺术家雷磊合作,将大量积累下来的影像制作成动画作品——作品呈现出这些影像中已经暗含的分类:日落仿制遗迹与冰箱电视合影。他也制作摄影书,参与展览,有些影像直接出自《北京银矿》,有些出自相关的素材,例如《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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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未来和过去一样岌岌可危,捡拾者不仅收集,也储藏。捡拾者的目光源于一种重视组合的(combinatory)世界观,捡拾者不断看到多样性(multiplicity)与丰富排列(permutation)。因此捡拾并不是一项工作,而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并不能随意拿起放下。着手捡拾,是将其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寄身其中,而捡拾者通过这种生活方式寄身于世界之中。一个由捡拾的材料构成的档案资料库并不是固化的,它充满活力,生机勃勃,持续不断将新的问题和可能积累、沉淀。就目前而言,《北京银矿》还在保持这样的状态,累积更多的影像。尽管如此,随着技术革新,数码X光取代了X光片。随着底片越来越少,小马的经济来源也会渐渐断绝。苏文看得到底片变少,X光片汇成的河流现在变成了涓涓细流。将来某时,小马也许不得不另谋财路,届时苏文与小马共同开采的这片银矿也将枯竭。尽管如此,累积终止并不意味着那么多底片会永远静静搁置,成为固化不动的档案。毫无疑问,这个巨大的影像资源库将继续在其内部重新整理,重新安排,重新组合,带来新的项目,面向新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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