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 Sonsara: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0   浏览数:1346   最后更新:2017/10/27 20:54:35 by babyqueen
[楼主] babyqueen 2017-10-27 20:54:35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
《趋势》


生声不息: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

中国上海|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

2017年9月1日—11月12日


禅的音译


(Ag | 文)



展览“生声不息”(Sonsara)起始于美术馆侧门外的一座半露天自动扶梯,直升至四层楼高度的狭长阶梯上,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Céleste Boursier- Mougenot)叠置了数百块溪坑石,抑如王鉴笔下纵直而上的不可能的壑谷险峰,化身为了腾空拔起的枯山水断电金属板。原本笔直速达的自动捷径,如今成为遥远曲折的窄道,若想通过此道,须完全靠自己的双腿踏越辗转,竟有些“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意味。《编舞》作为展览的第一个作品,就鲜明地引入了禅的态度。需要强调的是,禅虽常被表述为“禅宗思想”,但禅本身绝非头脑理念所能至,而是非得进入“行为”才能够体验。舞蹈,正是意在邀请你的身体进入时空变化的历程,在这条比一般阶梯需要更长时间,更需自力更生行走才能通过的怪异台阶上,石头和人发生了一种明确的关系,人与其周遭之物,相互局限又互为所意,由此,“远上寒山石径斜”的“行脚”似乎预示着一场对二元性头脑的反思游历即将开始。

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编舞》



比较有趣的是,顶层展厅的第二个作品《雾》似乎正应了杜牧《山行》的下一句“白云生处有人家”。雾,它可以是《降临》里外星人“七肢桶”与人类之间的雾,可以是塔可夫斯基《乡愁》里过去与现在之间的雾,可以是费里尼《阿玛柯德》里家与迷失之间的雾,也可以是如今我们最为熟悉却无法阻止的窒息雾霾,也可以是电子乐舞池里令人难以抗拒的彩色干冰雾。模糊的人影鬼影被投射在水汽浓雾的空间里,在丁达尔现象的颗粒上,在若隐若现的墙壁上,那身影熟悉一如我们自己。在虚无中,我们与自己擦身而过,不辨虚实,不知此地与何时,嗡嗡的声响像是来自身体内部的震颤流动,又像是外太空长途跋涉抵达的轰隆信号。《雾》所营造的灰沉与几近无叙事的氛围,既在降解人类中心主义的幻觉本身,又将自身区别于营造性的忘我迷醉幻境(ecstasy),它是一种无奇的,又有待探索的,略带忧伤孑然的,又似乎暗暗蕴藏着新感觉的中间地带。


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雾》


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示踪器》


从灰暗的迷雾进入到较为明亮的白色展厅,空间内漂浮着一个个白色的气象气球,它们都身系一台无线麦克风和针孔摄像机,跟随电扇的气流随机飘移,记录下周遭的影像与声音,而这些声音被同一空间的扩音器播放出的同时,再次成为环境声音的一部分,它们往复循环着被收录与扩放,而风的偶动导致了环境声每时每刻的细微变化。这一 “编曲”逻辑如同展览名“Sonsara”一样,是对业力轮回概念的一次“音译”,“Son”是法语“声音”之意,它从一个听觉感官维度篡改并演绎了梵文“Samsara” (轮回)的字面。《示踪器》在一团含混噪音中,试图将起因、过程、结果融为一体。作为一个从声音艺术起步的创作者,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深受约翰·凯奇(John Cage)的影响,以极简的方式提炼出日常万物潜在的音乐性。如同环境音乐家马克斯·里希特(Max Richter)所言,创作声音艺术如同雕塑家除去冗余的部分,雕塑成形时仿佛它们原本就在那里,对于这些创作者来说,无主旨旋律的自然时刻恰是充满音乐性的,他们通过接受不同事物彼此的振荡和相融,而感受到一种深入知觉的有机联动,世界的万物其实都是一个个发声体。布莱恩·伊诺(Brian Eno)将氛围音乐扩展到一种在意识层面上若有若无的如空气般的存在,经过采样编排的声音更多用于勾勒普世的空间性或空间关系,而非取悦一个聆听主体,而原本的主体自觉地、无意识地协调着与周遭万物的频率。于此,从振动和能量的层面上来说,我们与一块石头、一只鸟、一根电缆、一片树叶在本质上并无二致,我们似在以各自的特性和行为共同谱写着这一刻的呈现,乃至叠加所致的下一刻结果(consequence)《此地入耳》在更多维的感官和不同物质体层面对这种共生的总体业力作了进一步诠释。168只斑胸草雀在电吉他上偶发驻足,创造出了更为美妙多变的氛围音乐,这个作品可以说是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最具代表性的“万物有灵”式作品,在民生现代美术馆形状不断流动的环形房间内,荒无人烟的沙漠景致与空置的电声乐器被一群斑胸草雀的飞翔与停驻串联激活,它们随机降落的行为(此地 [from here])在电吉他与电贝斯的琴弦上所引发的触动,经由电流传入扬声器(入耳 [to ear]),轮回的形象被多次转码得以高度呈现。在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的作品中,并不存在神秘主义意义上的造物主,他的万物有灵与禅宗倾向实质共同指向的是对非二元性的探索,没有神也就是没有非神,所有物质的自身运动都参与了宇宙的最高运作,不仅是飞鸟流水, 甚至还有荒漠或人工废弃物,每一个“行为”和导致它的因果对存在而言都有不可或缺的意义。



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此地入耳》



在视觉迷雾和声音路径的不断清晰化的过程后,我们顺着螺旋形的场地再次落地,进入到整场展览的最后一个作品
《趋势》一个空灵而澄澈的视听境地。210只大小不一的白色瓷碗在蓝色的圆形水池里随着水流的波动互相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轻悠声响,业力轮回不单可以在不同物质和感官上进行表达,也可以在单一层面上发生,好比我们都是池中的瓷碗,都在整个宇宙的一层薄薄的有限水面上,区别只是大与小,有一些碗暂时游离在外,但总有一刻它会被另外一只击响。或者说,它的此刻流落,源自曾经的聚合,它们碰撞所产生的声响如此清脆又微弱,以至于我们需要安静下来才能听清(自己)。行脚至此,艺术家似乎在邀请大家席地而坐,进入到一个不语的状态,这也是禅宗的态度,如果此刻你还在开动概念和嘴,你将很难听到瓷碗碰撞的美妙声响,这等同于你无法聆听到此刻自己的身体和心的重要感觉,无法发现它们,也就无法得悟,也就无法跳出二元的选择痛苦和它的重蹈覆辙。没有什么东西是特别的,不要试图通过冥想而到达什么特别的境地,如同选择任何一边的片面来达到一种完整。是技术还是自然左还是右?人类还是非人?你要做的不是选择切断感受的可能去站边,而是去打开耳朵、眼睛和身体去经历,用心去聆听、发现你曾经忽视的平淡无奇之物间的奇妙关系,去感受生命的弥漫和流转,否则你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堆无用的空瓷碗和一座虚妄的美术馆,仅此而已。

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
《趋势》


*全文刊载于《艺术世界》323期“艺术与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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