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teson父女对话(7):什么是本能?
发起人:理论车间  回复数:0   浏览数:1680   最后更新:2017/12/01 20:18:01 by 理论车间
[楼主] 理论车间 2017-12-01 20:18:01

来源:艺术-小说 GregoryBateson


[按]贝特森的对话总是读得我们很有挫败感的。这个对话否定了西方的科学方法论:


这个客观的“人”把这种分割方式应用到整个人身上。于是,“有益”和“有碍”变成了善与恶,世界也随之被分裂成(诗中所吟唱的)上帝和伊甸园之蛇。之后又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分裂,因为人的智力总是在归类、划分事物


而贝特森希望用控制论来收复这个已被西方人搞得支离破碎的对人的研究的方法论宇宙,用本能和梦。


   在对话中,贝特森一直要拉我们进入一种对于本能和梦的费解之中。它们不好解释,但真正起着作用,与西方人的科学方法平行地。控制论在人身上起着作用,在人都没有有意识地去利用控制论之前。本能和梦就是安装在我们人身上的控制论转换系统,简单但高效。文中的黑匣子似应译成“黑箱”,就是乔姆斯基说的三岁儿童学语言时脑中的那个语言资质,一被打开,就什么都出来,要什么就有什么,万花筒般。我们的本能和梦似乎也是这样的黑箱,看不清,但里面什么都有,反正啥也不缺,尽管看不到里面有什么。面对生态,是用环境学院在教的那些科学和技术的方法,还是用我们人人身上的本能和梦?贝特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本能和梦。人想要改善生态但反而因此破坏,这时就要靠人身上埋伏的本能够和梦了,后者会来纠正前者。          

 --陆兴华





Bateson 父女对话(7)




第一部分

(翻译:李怡莹  校对:樊宗鑫)

  (原文见GregoryBateson,Steps ToAn Ecology of Mind, pp.48-60.)

女儿:爸爸,什么是本能?

爸爸:亲爱的,本能是一种公理。

女儿:那它解释了什么呢?

爸爸:任何事情——几乎所有的事情。它解释了你想让它解释的一切。

女儿:别傻了。它不能解释万有引力。

爸爸:是的,但那是因为没有人想用“本能”来解释万有引力。如果有人这么想,那它就能解释万有引力。我们只需要说月亮有一种“本能”,这种“本能”的力量与距离成反比。

女儿:这听上去像胡说八道,爸爸。

爸爸:嗯,当然是啦。但是你提到“本能”的,我可没有。

女儿:好吧,那什么能解释万有引力呢?

爸爸:没有什么能解释万有引力,因为它也是一个公理。

女儿:哦。

女儿:你是说不能用一条公理去解释另一条公理吗?真的永远不可以这样吗?

爸爸:唔,几乎不可能。这就是牛顿所说的“我不做假设(Hypothesesnon fingo)”

女儿:拜托,这又是什么意思?

爸爸:好吧,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假设(hypotheses)”。任何能将两句话联系起来的语句被称为“假设”。如果你说“2月1日晚上有满月”和“3月1日晚上也有满月”,然后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把这两句话联系起来,将它们联系起来的那句话就是一个假设。

女儿:是的。我知道“不(non)”是什么意思,那“做(fingo)”是什么?

爸爸:唔,“fingo”是晚近拉丁语里的“make”。它派生出的动名词“fictio”是英语里“ficition(虚构)”的来源。

女儿:爸爸,你是说艾萨克·牛顿爵士认为所有的假设都是像故事一样被编造出来的吗?

爸爸:对,就是那样。

女儿:但难道不是他因为一只掉下来的苹果而发现了万有引力吗?

爸爸:不,亲爱的,他发明了“万有引力”。

女儿:哦……


女儿:爸爸,那是谁发明了“本能”呢?

爸爸:我不知道,也许是圣经发明的。

女儿:如果“万有引力”串联起了两个描述性的语句,那它就一定是一个假设。

爸爸:对的。

女儿:那么,牛顿最终还是捏造(做)了一个假设呀。

爸爸:嗯——对,他确实这么做了。他是个非常伟大的科学家。

女儿:好吧。

女儿:爸爸,公理等同于假设吗?

老爸:它们的意思很接近,但实质并不等同。你看,一个假设试图解释一些具体的事情,但是一个公理并没有真的解释清楚什么事情,比如“本能”和“万有引力”。公理只是一种科学界的共识。“公理”的规定是为了防止科学家们无限地追问下去。当他们追问到了某一程度,即公理,就不再企图解释它。

女儿:那牛顿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万有引力”不解释任何事物,它只是一系列解释戛然而止的终点,那么发明“万有引力”就不是发明了一个假设,(而是终止了进一步做出假设,)所以牛顿就能说他没有做出任何假设。

爸爸:就是这样。公理是无法被解释的。它就像一个黑匣子。

女儿:好吧。

女儿:老爸,什么是黑匣子?

爸爸:“黑匣子”就是科学家之间的共识,它是阻止科学家们继续做出解释的规定点。我想,这样的共识一般都是临时性的。

女儿:但是那听上去并不像一个“黑匣子”。

爸爸:是不像——但人们就叫它“黑匣子”。名不副实是常有的事。

女儿:是的。

爸爸:“黑匣子”这个词最早是工程师用的。他们在绘制一些复杂机器的草图时通常会用一种简略图。他们画一个盒子来代表许多部件的组合,然后标注这一组合的整体功能。这样就不用详细画出组合里的所有部件。

女儿:所以“黑匣子”标记了一系列事物是干什么的……

爸爸:对,但是它指向最终功能,而非实现功能的过程。

女儿:那万有引力呢?

爸爸:“万有引力”表示了万有引力能做什么事,但它不能解释万有引力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事的。

女儿:好吧。

女儿:老爸,那到底什么是一种本能呢?

爸爸:一种本能就是表示某一黑匣子的功能的标签。

女儿:那“本能”本身应该有什么功能呢?

爸爸:唔,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女儿:继续说嘛。

爸爸:好吧,它应该控制——部分控制——生物的行为。

女儿:那植物有本能吗?

爸爸:没有。如果一个植物学家在谈论植物时用了“本能”这个词,他会被指控是动物拟态论者。

女儿:那样很糟糕吗?

爸爸:是的,对植物学家来说很糟糕。一个植物学家犯动物拟态论的错,就和一个动物学家犯拟人论的错一样糟糕。确实是非常糟糕。

女儿:好吧,我知道了。

女儿:什么叫“部分控制”?

爸爸:唔,如果一个动物掉下了悬崖,它的下落是由万有引力所控制的。但是,如果它在下落过程中不停挣扎,那才可能是因为本能。

女儿:是自保的本能吗?

爸爸:我认为是的。

女儿:老爸,什么是“自我”?一只狗有自我意识吗?

爸爸: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一条狗有自我意识,并且它为了保护自己而在下落的过程中不停挣扎,那么它的挣扎是理性的产物,而不是本能。

女儿:哦。那么“自保本能”就是一个悖论了。

爸爸:好吧,其实这种说法已经偏向于拟人论了。

女儿:哦,那这种说法就很不好了。

爸爸:但是那条狗可能在有自我意识的同时,并没有自保意识。如果这样的话,它不扭动才是理性的。所以,如果它仍然扭动了,这就是出于本能的。但是,如果它学过怎么扭动身体,那这又无关本能了。

女儿:好吧。

女儿:那狗的哪一个行为不是出于本能的呢,爸爸?是学习还是扭动呢?

爸爸:不——只有扭动不是。

女儿:所以狗的学习行为是本能的?

爸爸:唔,是的,除非那条狗必须为学习而学习。

女儿:好吧。

女儿:但是,爸爸,本能可以解释什么呢?

爸爸:我一直尝试回避这个问题。你看,在人们知道任何关于遗传学的知识之前,本能就已经存在了,并且大多数的现代遗传学知识是在人们了解传播理论前被发现的。所以,将“本能”翻译成现代的说法和理念就面临着双重困难。

女儿:是的,然后呢?

爸爸:好吧,你知道染色体里有基因;基因正是关于生物如何进化、以及生物行为的信息。

女儿:进化和行为是不同的吗?不同点是什么?那学习是什么?它是“进化”还是“行为”?

爸爸:不不不,我们跳得太快了。我们可以把进化-学习-行为放进一个篮子里(视作整体),从而避免这些问题。将它视作一个简单的现象谱系。

女儿:但是,它真的是一个谱系吗?

爸爸:不——这只是闲谈时一种不严谨的说法。

女儿:哦。

女儿:但是,本能难道不是那个“谱系”上所有行为的终端吗?而且,学习难道不都是被环境所决定的,而不是被染色体决定的吗?

爸爸:让我们弄清楚这点——染色体本身中并没有行为,没有生理构造[a1] ,更没有学习。

女儿:它们怎么会没有自己的生理构造呢?

爸爸:它们当然都有自己的生理构造。它们还有自己的生理机能。但是基因和染色体的生理构造和机能并不是所有动物的生理构造和机能。

女儿:当然不是啦。

爸爸:但是它们关乎[a2] 所有动物的生理构造和机能。

女儿:关于生理构造的生理构造?

爸爸:对的,就像字母和单词有它们各自的样式,这些样式又是单词或句子的组成成分,依此类推——它们就可能与所有事相关。

女儿:哦。

女儿:爸爸,基因和染色体的生理构造与所有动物的生理构造相关,对吗?基因和染色体的生理机能也与所有动物的生理机能相关,对吗?

爸爸:不不不。你这么想是不合理的。并不是这样的。生理构造和机能不能分而论之。

女儿:爸爸,你是打算将生理构造和机能进一个篮子里(视作整体),就像你对进化-学习-行为那样?

爸爸:对的,当然。

女儿:好吧。


女儿:同一个篮子吗?

爸爸:对呀。我认为“进化”正在那个篮子中,就在正中间。

女儿:好吧。

女儿:如果染色体和基因有生理构造和生理机能,那它们一定能进化。

爸爸:按理说,是的。

女儿:你认为,它们的进化关乎整个有机体的进化吗?

爸爸: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女儿:我知道。这意味着当一个婴儿成长时,它的染色体和基因也在以某种方式改变或进化,于此同时,染色体的改变也会造成这个婴儿的改变。染色体的变化控制着或部分控制着婴儿的变化。

爸爸:不,我不这么认为。

女儿:好吧。

女儿:染色体会学习吗?

爸爸:我不知道。

女儿:它们听上去确实更像黑匣子。

爸爸:是的,但如果染色体或基因能学习,那么它们远比现在所有人所认为的黑匣子更复杂。科学家总是假设或希望事物是简单的,然后再发现它们是复杂的。

女儿:是的,爸爸。

女儿:爸爸,那是本能吗?

爸爸:你指什么?什么是本能?

女儿:假设事物是简单的。

爸爸:不,当然不。科学家们不得不被教导这么做。

女儿:但是,我以为没有谁每次都会被教导去做错的事。

爸爸:小朋友,你这么说是不礼貌的,而且是错的。首先,当科学家们假设事物是简单的时,他们不是每次都是错的。他们经常是对的,或者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当然更常见的情况是,他们认为自己是对的,并且这么告诉别人。很多人都支持他们的说法。不管怎么样,你说没有人能每次都被教导错是不对的。

女儿:当然人们说某些事是“本能”的时候,他们是在企图简化事情吗?

爸爸:对,确实是。

女儿:那他们是错的吗?

爸爸: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他们的意思。

女儿:哦。

女儿: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做?

爸爸:嗯,这是这个问题的另一种比较好的问法。当他们看到一个生物做出某些举动,并且他们确定:首先,这个生物不是通过学习而习得这个举动的;其次,以这个生物的智商,它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要做出这个举动,这时,他们会说这个生物的举动是“本能”。

女儿:还有没有别的时候呢?

爸爸:有的。当他们看到一个物种在同一情境下做出同样的举动;还有,当他们发现这种动物在情境发生改变后仍重复这一举动,即使这个举动没有产生它应有的效用。

女儿:所以,有四种方式确定一种本能。

爸爸:不。是科学家们在这四种条件下谈论本能。

女儿:那如果缺少其中一项条件呢?一种本能听上去更像一个习惯或习俗。

爸爸:但是习惯是能被习得的。

女儿:对哦。

女儿:习惯都是经过两次才养成的吗?

爸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女儿:我是说——当我学弹吉他和弦时,首先我要学会或认识它们,然后我要付诸练习,这样我才养成如何弹奏它们的习惯。有时,我也会养成坏习惯。

爸爸:学会每次都做错的事?

女儿:哦,对哦。那我说的两次理论呢?如果弹吉他是本能,那么我所说的学习的两个过程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爸爸:是的,如果确认没有学吉他的这两个过程的话,科学家们可能就会说“弹吉他是一种本能”。

女儿:那如果其中的一个过程不见了呢?

爸爸:那么,按逻辑来说,科学家们就会用“本能”来解释那个不存在的过程。

女儿:有没有可能两个过程都不见了?

爸爸:我不知道。我觉得大家都不知道。

女儿:好吧。

女儿:鸟儿会反复练习它们的歌曲吗?

爸爸:是的,据说有的鸟儿会练习。

女儿:我猜,本能天然地让它们学会唱歌的第一个过程,但是它们要在第二个过程中不断努力。

爸爸:可能吧。

女儿:练习是出于本能的吗?

爸爸:我想它是的——但是我不确定我们这次对话中所说的“本能”是什么意思。

女儿:它是一个公理,爸爸,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爸爸:什么事?

女儿:本能是就全体而言的?还是有许许多多个本能?

爸爸:嗯,这是一个好问题,科学家们就此做过很多讨论。他们列出了很多不同的本能,然后又把它们揉合在一起。

女儿:那答案是什么呢?

爸爸:唔,答案也不是很明确。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非必要情况下,公理不能增加。

女儿:拜托,这是什么意思啊?

爸爸:这是一神论的观点——一个上帝比两个小神更好。

女儿:上帝也是一个公理吗?

爸爸:是的,是一个很宽泛的公理。一个黑匣子能解释的事情,不应该用两个黑匣子解释——或者说,两种本能。

女儿:如果它真的够宽泛。

爸爸:不,我是说……

女儿:本能也有大小吗?

爸爸:好吧,事实上,科学家们在讨论“本能”时假装好像本能真的有大小之分一样。不过,他们给小的本能起了其他名字——“条件反射”、“先天释放机制”、“固有行为模式”等等。

女儿:我明白了——就像有一个上帝解释宇宙万物,又有许多“小精灵”和“小妖精”解释各类小事情的发生。

爸爸:是的,就像那样。

女儿:但是,爸爸,他们是怎样把事物都揉合起来形成那个大的本能的呢?

爸爸:比如说,科学家们不会说:狗有一种让它在掉下悬崖时挣扎的本能,有另一种让它逃离火的灼烧本能。

女儿:你是指这两个举动都能用狗的自保本能来解释吗?

爸爸:类似吧。是的。

女儿:但如果你把这些不同的自保行为归类到同一个本能下,那你就不能回避狗有“自我”的概念的说法。

爸爸:是的,不能。

女儿:那你怎么处理歌唱的本能和练习的本能呢?

爸爸:嗯,这取决于“歌唱”的具体作用。歌唱和练习歌唱可能都归属于领地意识的本能和求偶的本能。

女儿:我不同意把歌唱和练习混为一谈。

爸爸:为什么不同意?

女儿:因为,如果鸟儿也练习如何拾取果实或者其他的事情呢?你就会增加本能——怎么说来着——在非必要情况下。

爸爸: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女儿:我是指,这样的话,既需要一个收集食物的本能来解释鸟儿练习拾取果实的行为,又需要一个领地意识的本能来解释鸟儿练习唱歌的行为。那为什么不用一个练习的本能来囊括这两者呢?那样我们就少用了一个黑匣子。

爸爸:但这样的话,你就违背了把出于同一目的的行为归类到同一种本能下的理念。

女儿:是的——因为如果出于某一目的而练习——我是说,如果鸟儿有了目的——那么练习这一行为就是理性的,而非本能的。你是不是这么说过,爸爸?

爸爸:对,我是这么说过。


女儿:我们能不能抛开“本能”这个观点?

爸爸:那你怎么解释万事万物呢?

女儿:唔,我只着眼于小事件:当什么东西一声爆响,那条狗就会跳起来。当它悬空时,它就会挣扎。诸如此类。

爸爸:你是说——只有小精灵而没有神吗?

女儿:对的,类似吧。

爸爸:好吧。有科学家试图这样讨论问题,而且这种趋势正越来越流行。他们认为这样更客观。

女儿:那这样真的更客观吗?

爸爸:是的。


女儿:“客观”是什么意思?

爸爸:它指你非常仔细地观察你的对象。

女儿:这听上去没错。但是客观的人怎么选择他们会客观看待的事物呢?

爸爸:他们会选择比较容易客观看待的事物。

女儿:你是指对他们来说容易?

爸爸:对。

女儿:但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容易的呢?

爸爸:我猜他们尝试选择过不同的事物,然后通过经验来判断。

女儿:所以这就是一个主观性的选择咯?

爸爸:嗯,是的,所有经验都是主观的。

女儿:那这些科学们的选择就基于主观的人类视角。他们用人类的主观经验来判断哪些动物行为是客观的。但你不是说拟人论在动物行为学中是不可取的吗?

爸爸:是的——但他们确实尽全力让自己(的视角)不那么人类化了。

女儿:那他们抛弃了哪些事物呢?

爸爸:你指什么?

女儿:我的意思是——科学家们的主观经验告诉他们哪些事物是比较容易客观地看待的。所以,他们就去研究那些事物。但是,哪些事物是他们的主观经验认为较难客观研究的?所以他们不去研究这些事物。他们回避的事物到底有哪些呢?

爸爸:好吧,你之前提到过的“练习”。这就是一个科学家们很难客观研究的东西。与“练习”同理,还有一些行为也是很难客观研究的。比如说“玩”,还有“探险”。科学家们很难客观分辨一只老鼠是在玩耍还是在探险。所以他们不考察动物的这些行为。“爱”也是,当然还有恨。

女儿:我明白了。那些正是我想要为之分别虚构不同的本能的行为。

爸爸:是的——就是那些事物。对了,不要忘了还有“幽默”。

女儿:爸爸,动物看待外界是客观的吗?

爸爸:我不知道——或许不是吧。我也不认为它们是主观的。我觉得动物是不分主客观的。


女儿:是不是只有人类才会有这种特殊烦恼——难以客观面对自己天性中的更动物化的部分?

爸爸:我猜是的。总之,弗洛伊德是这么说的,我认为他是对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女儿:因为,天哪,看这些可怜的人。他们试图研究动物。他们专攻自己可以客观研究的事物。而他们只能对自己人性中与动物最不相似的部分保持客观。这对他们来说一定很困难。

爸爸:不,那不是必然的。人们仍有可能客观面对自己的某些动物性。你并没有证明所有的动物行为都是人们无法客观看待的。

女儿:不是吗?

女儿:人类与动物间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呢?

爸爸:唔,智慧、语言、工具,诸如此类。

女儿:理智客观地看待语言和工具对人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吗?

爸爸:是的。

女儿:但是,这就意味着人们必然有一整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理念,或类似理念的东西。仿佛整个人中还潜伏着一种“第二人”,并且这个第二人必然对万事万物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一种客观的思考方式。

爸爸:是的。语言和工具是通向意识和客观性的捷径。

女儿:那么,当这个“第二人”看到所有人们自己无法客观面对的人性成分时,会发生什么呢?它就这么看着吗?还是会干预?

爸爸:它会干预。

女儿:然后呢?

爸爸:这是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女儿:继续往下说呀。如果我们要研究动物,我们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

爸爸:唔……诗人和艺术家比科学家们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让我给你读一首诗:

思想化无限为蛇

怜悯众生

为吞噬一切的硫磺烈火

人仓惶而奔

躲进暗夜之森

于是

一切不朽的森林分崩

化为宇宙中旋转的地球

仿佛大洋奔腾

淹没所有

唯有限的血肉幸免于难

蛇的宗庙由此建成

无限的图腾

在有限的革命中封存

而后

人变为天使

天堂是强势的回轮

上帝是专制的暴君

女儿:我并不能理解这首诗。听上去好可怕。

爸爸:唔。这不是一个客观叙述,因为它讲述了客观性的作用——诗中把客观性称为基于整个个人或整个人生之上的“思想”。“思想”依然是整体的一部分,但它能自我拓展并干涉其他部分。

女儿:然后呢?

爸爸:它把所有事物都切割成许多部分。

女儿:我不明白。

爸爸:好吧,它首先切分出客观的部分和其他部分。然后,在由智力、语言和工具模型所塑造那个“人”中,目的自然而然地演化形成。工具为目的而造,任何阻碍目的达成的事物则为障碍。客观的“人”的世界又被分割为“有益”的事物和“有碍”的事物。

女儿:嗯,我明白你所说的。

爸爸:很好。然后,这个客观的“人”把这种分割方式应用到整个人身上。于是,“有益”和“有碍”变成了善与恶,世界也随之被分裂成(诗中所吟唱的)上帝和伊甸园之蛇。之后又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分裂,因为人的智力总是在归类、划分事物。

女儿:非必要情况下增加公理?

爸爸:对的。

女儿:所以,当人类的智力侵蚀了他们的灵魂后,那个客观的“人”研究动物时,它不可避免地又分裂了事物,并让动物看起来像人类一样。

爸爸:正是这样。这是一种非常不人道的拟人论思想。

女儿:并且,这就是为什么客观的人研究所有的小“精灵”而不是更大的是事物?

爸爸:对的。那叫“刺激-反应心理学”(S-Rpsychology)。客观研究“性”是很容易的,但客观研究“爱”就很难。

女儿:爸爸,我们讨论了两种研究动物的方法——大本能方式和刺激-反应方式,但这两种方法听上去都不怎么靠谱。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呢?

爸爸:我也不知道。

女儿:你不是说,语言和工具是通向意识和客观性的捷径吗?那通向对立的那部分的捷径是什么?

爸爸:弗洛伊德说是梦。

女儿:哦。

女儿:那什么是梦?怎么把不同的梦放在一起呢?

爸爸:好吧,梦是塑造了我们的东西的碎片细屑。一种非客观的东西。

女儿:但是要怎么把它们放在一起呢?

爸爸:等一下。你看,我们是不是从“解释动物行为”的问题上偏题偏出十万八千里了?

女儿: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们没有偏题。好像无论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以某种方式陷入拟人论。把我们的拟人观建立在人类天性中最不像动物的那一面上,这种做法很明显是错误的。所以,我们不如到另一面去试试。你说过梦是通向另一面的捷径,所以……

爸爸:我可没说过,是弗洛伊德说的。也可能是像梦的某种东西吧。

女儿:好吧,但是,怎么样才能把不同的梦放在一起呢?

爸爸:你是想问,两个不同的梦是怎么互相联系在一起的吗?

女儿:不是。因为,就像你说的,梦只是一些碎片细屑。我指的是:一个梦是怎样从其内部被整合的?我们能以同样的方式整合动物的行为吗?

爸爸:我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女儿:好吧,我这么问。梦真的和现实相反吗?

爸爸:天哪,这是一个超级古老的民间传说。不是的。梦并不能预示未来。梦是一种时间上的“悬停”,它们没有任何时态。    

女儿:但是,如果一个人对明天即将发生的某件事感到恐惧,他今晚是不是可能会梦到那件事呢?

第二部分

( 翻译:樊宗鑫 校对:李怡莹)

爸爸:当然.或是梦到他过去的事情。或者是过去和现在都有的。但从这个意义上讲,那个梦中没有任何标志告诉他那是关于什么。它只是梦。

女儿:你的意思是说就像一个没有标题的梦?          

爸爸:对.它就像一本旧手稿或一封没有开头结尾的信件。历史学家必须从它的内容中猜出全篇是写什么的,谁写的,什么时候写完的。

女儿:然后我们也必须走向客观吗?

爸爸:确实是的。但是我们知道自己不得不谨慎对待它。我们必须防止自己把运用语言工具的文明人的观念强加在梦上。

女儿:什么意思?

爸爸:嗯。比如:如果梦不知何故而没有时态,以某种方式而在时间流中“悬停”,那么将会促使一种(客观的)错误的说法:梦可以“预言”一些事情。同样的,说它是关于过去的一种表现也是错误的。它不是历史性的。

女儿:只是宣传吗?

爸爸:什么意思?

女儿:我是说是不是就像宣传员写的那些故事。他们说那些故事是历史,但其实只是寓言。

爸爸:没错。梦在许多方面像神话和寓言。但它并不是宣传员有意编造的。它是没有计划的。

女儿:梦都是有寓意的吗?

爸爸:我不知道是不是都是,但大多数时候是的。不过在梦里,寓意并不被直接陈述。精神分析学家试图让病人发现寓意。实际上,整个梦才是寓意。

女儿:什么意思?

爸爸:我也不太清楚。

女儿:嗯。梦(与现实)是对立的吗?是不是(梦里的)寓意都跟梦里说的相反?

爸爸:哦,是的。往往是这样。梦常常带有讽刺或反讽的意味。一种反证法。

女儿:能举个例子吗?

爸爸:好的。我的一个朋友是二战中的战斗机飞行员。战后他成为一名心理学家,并且不得不去参加博士学位的口试。一开始他害怕口试,但在考试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场噩梦,梦中他又一次坐在被击落的飞机上。第二天,他毫不畏惧地参加了考试。

女儿:为什么?

爸爸:因为一个战斗机飞行员害怕一群并不能射杀他的大学教授是愚蠢的。

女儿:但他怎么意识到这一点的?这个梦本来很可能是在告诉他教授们会击毙他。他怎么知道那是一种讽刺?

爸爸:嗯。答案是他不知道。这个梦并没有一个写着“这是讽刺”的标签。当两个清醒的人在交流时,他们通常也不会告诉你他们正在讽刺(别人)。

女儿:是的,我一直认为这让人很难受。

爸爸:对,往往是这样的。


女儿:爸爸,动物会嘲讽或者反讽吗?

爸爸:不会,我猜它们不会。但我不能确定我们用词是否准确。"反讽" 和 "讽刺"是解析语言中信息材料的用词。动物也没有语言。这也许是客观性的错误。

女儿:好吧。那么动物会做相反的事么?

爸爸:嗯,是的。事实上,它们会这么做。但我不确定这算不算同样的事情..

女儿:继续。它们怎么做?什么时候做?

爸爸:好吧。你知道一只小狗是如何躺下并把向一只大狗露出它的肚子的。这像是在邀请大狗攻击它。但这个运作的实际效果正好相反。它更可能阻止大狗的攻击。

女儿:对,我明白了。这就是一种对立(行为)的应用。但是它们知道吗?

爸爸:你是说,大狗知不知道小狗的实际意思和它的行为相反?同时,小狗知不知道这是阻止大狗的方法?

女儿:是的。

爸爸: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小狗在这方面比大狗懂得略多一些。无论如何,小狗并没有给出任何信号来表明他知道。显然他不能这样做。

女儿:所以就像梦一样。没有标签说明梦是相反的。

爸爸:是的。

女儿:我想我们已经得到一些结论了。梦的相反预示、动物做相反的动作,并且当两者起相反作用时,都没有表明这一点的标签。

爸爸:嗯······


女儿:动物为什么要打斗?

爸爸:哦,由于很多原因。领土、性、事物······

女儿:爸爸。你的言谈陷入了本能论。我以为我们一致反对这么做。

爸爸:好吧。但是,对这个问题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为什么动物会打斗?

女儿:嗯。是因为他们在做相反的事吗?

爸爸:哦,是的。许多战斗最终以某种和平的方式结束。当然,好玩的打斗在一定程度上是肯定友谊的一种方式。或者,是发现或重新发现友谊(的方式)。

女儿:我也这么觉得。

女儿:但是为什么没有标签呢?梦和动物是因为同一个道理(而这样的)么?

爸爸:我不知道。但你知道的,梦不总是相反的。

女儿:那梦总是有寓意的吗?

爸爸:我不知道是不是全都有。但通常是有寓意的。不过寓意并没有在梦里陈述。精神分析学家试图让病人发现寓意。实际上,整个梦才是寓意。

女儿:什么意思?

爸爸:我也不清楚。

女儿:但是为什么没有标签呢?梦和动物是因为同一个道理(而这样的)么?

爸爸:我不知道。但你知道的,梦不总是相反的。

女儿:不,当然不是,动物也不是。

爸爸:你说的对。

女儿:让我们回到那个梦上去吧。它对那个人所有的影响就像是有人对他说,“‘你在一架战斗机上’不等于‘你在经历一场口试’。”

爸爸:对。但梦并没有说明这一点。它只说,“你在战斗机上”。它省去了“不”,它省略了将梦与其他事物进行比较的指令,也没有说明他应该把它与什么相比较。

女儿:好吧。让我们先来看“不”。动物行为中有没有“不”?

爸爸:怎么会有?

女儿:我是指动物能不能用它的动作说“我将不会咬你”?

爸爸:好的,让我们从这里说起。动作上的交流是不可能有时态的。时态只可能出现在语言中。

女儿:你不是也说过梦是没有时态的吗?

爸爸:嗯,是的,我确实说过。

女儿:好的。但是“不”呢?动物会不会说:“我不在咬你?”

爸爸:那还是有时态在。但是没关系。如果一只动物不在咬其他的,它不在咬它。就是这样。

女儿:但是他也可能不在做其他所有种类的事情,比如睡觉、吃饭、跑步等等。他怎么强调:“我不在做‘咬’这个动作”

爸爸:只有“咬”被以某种方式提到过,他才能这么做。

女儿:你是说,它可以先露出牙齿,然后不咬对方,从而表达:“我不会咬你”,然后不咬?

爸爸:对,类似这样。

女儿:但如果有两只动物呢?他们就都必须露出他们的牙齿吗?

爸爸:是的。

女儿:那么在我看来,他们可能会误解对方,然后打起来。

爸爸:对.当你做出一个动作,却想表达与其相反的意思,但又没有或不能说明你的行为,尤其是当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就总有这样的危险。

女儿:但动物们就会知道它们会露出尖牙是为了说:“我不会咬你的。”

爸爸:我怀疑他们不会知道。这两个动物当然都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做梦的人在梦开始时不知道它将会如何结束。

女儿:那么,这是一种尝试······

爸爸:是的

女儿:因此,他们可能会进行一场打斗,从而搞清楚他们是否必须打斗。

爸爸:是的。但我宁愿更非功利地去解释——这场打斗向它们揭示了彼此间的关系,在它结束后。这场打斗不是蓄意谋划的。

女儿:那么,在动物露出他们的牙齿时,“不”真的不存在吗?

爸爸:我猜不存在。或者说多数时候不存在。或许老朋友间可能会进行好玩的打斗,并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女儿:好吧。那么,动物行为就不存在“不”。因为“不”是属于口头语言,而并没有任何表示“不”的意思的动作。同时,由于动物不存在“不”这个行为,让对方明白它不会“咬”它的唯一方法就是反证法。动物必须采取行动来证明那不是为了咬它,然后它必须表现出温顺,以证明对方不会吃它。

爸爸:是的

女儿:动物们必须明白这点吗?

爸爸:不需要。因为这一切是“真理”。真理将会支配你的行为,而不管你是否知道它是真理。如果你把两个苹果和三个苹果放在一起,即使你不会数数,你也会得到五个苹果。这是“解释”事物的另一种方式。

女儿:哦。但是,为什么梦会忽略“不”呢?

爸爸:我想是因为一个非常相似的原因。梦大多是由图像和感觉组成的,如果你要用形象和感情来交流,你又会被“不”的形象所支配。

女儿:但是你可以梦见一个“停止”的标志。上面有一条线的那种标志,意思是“不能停车”。

爸爸:对.但这有一半接近语言。删除线不是“不”,它是“禁止”。如果其他人主动提起你想要禁止的事,“禁止”可以用行动语言来传达。即使你可以用语言来做梦,并且“不”这个词可能就在其中。但我怀疑你是否能梦见一个关于梦的“不”。我的意思是一个“不”,意思是“这个梦不是字面上的”。有时,在很轻的睡眠中,人们知道自己在做梦。

女儿:但是,爸爸,你还没有回答关于梦如何组成的问题。

爸爸:我想我已经回答了。没关系,让我再试一次。梦是隐喻或者一堆隐喻。你知道隐喻是什么吗?

女儿:我知道.如果我说你像一头猪,那是一个比喻。但如果我说你是猪,那就是一个隐喻。

爸爸:大约是这样。当隐喻被标记为隐喻时,它就变成了明喻。

女儿:这就是那个被梦漏掉的标记。

爸爸:是的。隐喻比喻事物而不直接说出比喻。它把一组事物的真实性应用到另一个事物上。当我们说一个国家“腐烂”时,我们正在使用一个隐喻,暗示一个国家的一些变化就像细菌在水果中产生的变化一样。但我们不停地提到水果或细菌。

女儿:那么梦也像这样么?

爸爸:不。恰恰相反。梦会提到水果和细菌,但不会提到国家。梦阐述了关系,但没有确定相关的东西。

女儿:爸爸,你能为我做个梦吗?

爸爸:你是说,通过这个诀窍为你做个梦?不行。让我们以刚才读到的那首诗为例,然后把它看成一个梦。它几乎都是梦中的物质。对于其中的大多数内容,你只能用图像代替单词。虽然文字足够生动,但整串的隐喻或图像都被“钉住”了,而梦中却并非如此。

女儿:你说的“钉住”是什么意思?

爸爸:我是说以第一个词:“思想”为例。作者用的是字面意思,但这一个词就告诉你剩下的都是关于什么的。

女儿:那在梦里呢?

爸爸:这个词就可能是隐喻性的。那么整首诗就更难了。

女儿:好吧,那就换掉它。

爸爸:“芭芭拉换成无限······等等”怎么样?

女儿:但为什么呢?她是谁?

爸爸:嗯,她是野蛮的,她是女的,她是一种演绎性的情绪记忆的名字。我认为她会做一个“思想”的可怕象征。我现在可以用一个对标尺理解她,窃取她自己的大脑来改变她的宇宙。

女儿:别说了。

爸爸:好吧。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在梦中,隐喻是不固定的。

女儿:动物会把它们的比喻钉住吗?

爸爸:不,他们不需要。你看,当一只成年的鸟在像一只小鸟一样接近一个异性的时候,他使用了一个孩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的隐喻。但他不必确定他所谈论的是与谁的关系。很明显,在他和另一只鸟之间的关系中,两者都出席了。

女儿:但是,他们难道从来没有用隐喻来表达隐喻——关于他们自己的关系以外的东西吗?

爸爸:我不这么认为.而且,不止哺乳动物。我认为鸟也一样。或者蜜蜂也一样。当然,还有人。


女儿:有件事我不能理解。

爸爸:什么?

女儿:我们在梦和动物行为之间找到了许多共同之处。他们两个都是(与现实)相反的,他们都没有时态,他们都没有“不”,他们都是靠隐喻运作的,他们都没有把隐喻固定下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动物做这些事情时,这是有道理的。我的意思是为了让他们传递与现实相反的意思,他们甚至也不必固定他们的比喻。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梦也会这样。

爸爸:我也不明白。

女儿:还有另一件事。

爸爸:什么?

女儿:你谈到了关于发展的信息的基因和染色体。他们也像动物和梦一样传递信息吗?我的意思是通过隐喻和不存在的那些“不(nots)”。还是他们像人类一样传递信息?

爸爸: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们的信息系统不包含本能论的简单转换。

Bateson 父女对话(7)短评


李怡莹


当女儿第一次问“什么是本能?”时,父亲表示“本能”是一种不证自明且能解释一切的公理。


女儿追问:“本能解释了什么?”父亲进而说明,公理只是一种科学界的共识,就像一个黑匣子。黑匣子只指向一系列或复杂、或简单的事物的最终功能,而不能展示这些功能是如何被实现的。而“一种本能就是表示某一黑匣子的功能的标签”。也就是说,当人们用本能来解释一个问题时,他们并不想解释清楚这个问题,他们只是为了简化这个问题并阻止它被继续追问下去。


女儿再问“本能”本身有什么功能?于是,父女俩讨论了“狗下落时的挣扎”是否由本能控制。然而,由于对“黑匣子”的内部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发现,人们很难分辨动物的某一行为究竟是出于理性还是出于本能。


女儿再问“本能”解释了什么?父亲试图用现代遗传学的知识——基因和染色体——来阐述本能的功能,但失败了。在父亲看来,早在遗传学出现之前,本能就已存在,是原始而混沌的。从现代的分析和逻辑的观念出发,用现代的语言是根本无法解释有关“本能”的问题的。沿着这样的思路走下去的话,最终,我们只能得到一个又一个的黑匣子。


至此,女儿的提问发生了转变,她开始问哪些行为可以归于本能?哪些不归于本能?当由大到小的路径走不通时,女儿似乎希望能从小的行为反推出大的本能。


父亲回答说:“当他们(科学家们)看到一个生物做出某些举动,并且他们确定:首先,这个生物不是通过学习而习得这个举动的;其次,以这个生物的智商,它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要做出这个举动,这时,他们会说这个生物的举动是‘本能’。”(但这样的判断依然是对问题的简化。)


进而,女儿提出了一个问题:本能有无大小?许许多多的小行为如何归于一种大本能之下?经过讨论,父女俩发现,如果要从人类的视角对动物的行为按目的进行归类,就使这些行为重新陷入了理性而非本能。


为了避免这一矛盾,女儿决定抛开“本能”这个大概念,转而关注小事件——“当什么东西一声爆响,那条狗就会跳起来。当它悬空时,它就会挣扎。”和许多科学家一样,女儿认为,以这样的思路讨论动物行为,就能避免人把“目的”强加于动物,就能更客观。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所谓的“客观”依然是科学家主观认为的客观。只要人类用科学、用语言和逻辑这两个“理性”的工具来研究动物行为(研究本能),就无法真正做到客观,虽然“他们确实尽全力让自己(的视角)不那么人类化了”。

父亲引用了威廉·布莱克的诗,提出人类让自身“运用智慧、语言、工具的理性部分”侵蚀了“生态、原始、混沌的部分”,把前者的模式套用于后者上。“人的智力总是在归类、划分事物。”“所以,当人类的智力侵蚀了他们的灵魂后,那个客观的“人”研究动物时,它不可避免地又分裂了事物,并让动物看起来像人类一样。”因此,科学家们注定无法有条理、有逻辑地分析清“本能是什么”的问题。


在与父亲的对话中,女儿得出“两种研究动物的方法——大本能方式和刺激-反应方式都不怎么靠谱”。她追问父亲,是否有第三种方法。


女儿:你不是说,语言和工具是通向意识和客观性的捷径吗?那通向对立的那部分的捷径是什么?

爸爸:弗洛伊德说是梦。


当父亲的飞行员朋友遭遇心理上的重大危机时,梦以隐喻和反讽的方式模模糊糊地出现,“把一组事物的真实性应用到另一个事物上”,模模糊糊地对他产生了正面影响——如果一个飞行员连坠机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面试考里的那些教授呢?


在父亲看来,本能亦是如此。虽然人们无法科学地研究清楚本能,但当人类面对重大的生存危机时——在“坠下悬崖”、生死攸关之际——本能会悄然发生作用。人类潜意识地就能知道怎么做。“真理将会支配你的行为,而不管你是否知道它是真理。”

或许,这样的“道法自然”、“无为而为”才是人类解决生态问题的最佳方式。人类应生态地解决生态问题。


樊宗鑫:父亲与女儿试图通过与语言和工具反面的梦,摆脱意识和客观性的影响,避免再次陷入拟人论的泥潭之中。确实,梦是一种碎片化的信息,并且没有时态,看似与语言、工具是相对立的,但其实梦依旧是具有自我意识的。在梦中,你总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自我意识的存在,即使你在梦里变成了一条狗,那也是“你”“变成”了狗。不能摆脱自我意识的影响就始终无法求得本能,如果我们说学习是一种本能,那么为了学习而学习就不是本能;如果我们说自保是一种本能,那么为了不死而自保就不是本能。当自我意识介入之后,后天的意识污染了先天的本能,我们也就无法求得本能。


在本特森的生态观中,企图通过放弃自我意识的干扰,用纯粹的本能去解决生态问题。且不论本能是不是能够解决生态问题,就这个观点本身而言,太过于消极,很可能就被那些本来就不愿意为生态保护而尽力的人所利用。在来看本能,即使最初我们遵循本能生活确实与自然相处融洽,但是文明历经如此之久,本能是否依旧有用,仍是值得探究的。倘使我们真的遵循本能去办事,这个社会是否会加剧混乱,既然有利于生态的本能是否也存在害于人性的本能。即使我们辛苦发明的文明并不完美,但未知的本能在我眼中更为恐怖。





[a1]anatomy:解剖学、解剖构造。此处意译为生理构造。


[a2]此处将about译为关乎,是一种含糊其辞的处理。究竟是关于,还是“是”,还是解释,显现,隐射?有待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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