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札记 | 四处传来人们不停流动的消息
发起人:clclcl  回复数:0   浏览数:1317   最后更新:2018/01/04 13:44:59 by clclcl
[楼主] clclcl 2018-01-04 13:44:59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马永峰,《游击寄居症+未剪辑》,项目由Forget Art发起,“流动者会议”展览现场,2017  © McaM


付了了 | 文

明当代美术馆 | 图片提供


“流动者会议”(Precariat’s Meeting)是一次紧急的召集,尽管这种紧急状态在今天的社会语境下已经成为一种常态。要理解这个状态,我想先从展览的由来谈起。


2017年7月当我开始着手准备这个展览的时候,想谈的问题是隐形控制下的流动性这个话题,当我在为引入这个议题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的时候,想到了“不稳定阶级”(Precariat)。“Precariat”是由“Precarious”(不稳定)和“Proletariat”(无产阶级)两个词组合而来的“不稳定的无产阶级”,指无保障的且没有组织起来的,分布在各种不同行业中的劳动者。上世纪60年代,它曾是一些社会运动参与者引以为傲的身份——将“不稳定”的生活与生产方式作为对稳定的社会系统的反抗。而在2000年之后,这个词被广泛介绍到英语世界,成为如今英国社会中的“第七阶级”,即最底层。在这个过程中,“不稳定阶级”内涵的改变和后福特主义紧密联系在一起——“不稳定”在今天不再是一种宣言,而是一个被制度权力所设计、构建起来的状态。对不稳定阶级来说,精密而复杂的制度设计和信息不对称使他们随时都可能面临紧急状态,而这对制度本身来说恰恰是一种常态。

“流动者会议”展览楼梯展区局部:社会敏感性研发部(SSR&D)+纸老虎工作室作品,2017 ©McaM

这两种状态之间的张力迫使我不得不去思考一个问题:艺术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萨社会学家斯基娅·萨森(Saskia Sassen)在《驱逐:全球经济中的野蛮性与复杂性》中谈道:“这些系统能力是一个由技术、市场、金融创新、政府推手构成的多变的混合体……同时,它们包含具有中介作用的能力,它们往往如同一阵迷雾,削弱我们看清正在发生的一切的能力——但是,和一个世纪前不同的是,我们不再能在这片迷雾中发现抽着雪茄的权贵。现在,这个出现集中化的结构是多元要素的复杂集合”。在这片迷雾中,她没有提到艺术,但更多的情况是,艺术在城市绅士化过程中或多或少地扮演了共谋者的角色,借美术馆、画廊、艺博会的躯壳共同塑造着城市繁荣的景象。我并不批判这些机构本身的存在,相反,我更关注的问题是如何从艺术在社会政治经济中的角色出发,去考察究竟应该生产怎样的展览,以及怎样生产一个展览。因此它也和机构批判没有关系。

Abraham Cruzvillegas,《水之三部曲1:独木舟:反向震动趋近自防护》(Abraham Cruzvillegas,The Water Trilogy 1:Ichárhuta: Autodefensión Approximante Vibrante Retroflexe),“流动者会议”展览现场,2017  ©McaM

郑波,《稊派:亲缘》,“流动者会议”展览现场,2017  ©McaM


在展览中,我借由安东尼奥·内格里(Antonio Negri)的措辞将不稳定工人和艺术家这两种身份联系在一起,并通过中文和英文题目的区别关联了两个形象——不稳定阶级和流动者。从某个角度上说,不稳定阶级等于流动者,因为他们日常面临的紧急情况使得他们都不断进行着被动的流动,成为“流动人口”或“都市流民”;从另一个角度上说,流动者不完全等于不稳定阶级,我希望在展览中将不稳定阶级这个分裂而模糊的集体形象化为一个个不同的个体、个案,去讨论如何创造新的流动,主动出击的流动。创造这种主动出击的流动,我们当然不能满足于无政府主义的狂欢,今天的情况正如许煜《仕绅化与文化工业》一文中描述的“我们可以想象抗争者在游行的时候拿着iPhone拍照,路过麦当劳时顺便吃个汉堡,游行完了在一家cozy(舒适)的酒吧喝啤酒,这些听起来难道不是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吗?”面对在金融、精算、法律、科技等技术手段加持下越发精密和隐蔽的资本主义结构性压迫,我们更需要通过对其手段的认知和研究来改变这种因信息的极度不对称而引发的无效批判和斗争。


在这里,我想从展厅内的第一件作品入手展开讨论。Haig Aivazian在他的装置《每24小时中的1440次日落》(1440 Sunsets per 24 Hours)和电影《你多伟大啊沙漠之子!》(How Great You are O Son of Desert!)中,讨论了城市空间照明和监控系统在社会空间尤其是体育馆中的运用,并在他的视听演讲“世界/反世界:双重视角”(World/ Anti World: on Seeing Double)中深入分析法兰西体育馆这一“技术装置”和发生在其周边的恐怖袭击事件,尖锐地点出了三重联系:“警用控制面板摄像机、军用头盔摄像机、体育相机。贫民窟、战场、体育场。技术工具不仅支持法律,又由法律支持,进一步踏入执法、军事介入及体育比赛的空间”,进而考察这些合法技术凝视所创造的地域、主体与历史。

Haig Aivazian,《每24小时中的1440次日落》(Haig Aivazian ,1440 Sunsets per 24 Hours),装置,“流动者会议”展览现场,2017  ©McaM

Haig Aivazian,《你多伟大啊沙漠之子!》(Haig Aivazian , How Great You are O Son of Desert!),电影,“流动者会议”展览现场,2017  ©McaM


相似的视点也出现在佩恩恩的项目“赖克”(LIKE)中。“赖克”所考察的目标更接近于市场营销中的技术问题,同时将非洲贫民和耐克(Nike)的马拉松明星联系在一起,通过一个虚假而挑衅的品牌“赖克”,在批判贫困消费、品牌神话的同时也引出关于身份问题的讨论。Haig Aivazian在他的电影中也通过法国足球名将齐达内将“足球明星-问题青年-恐怖分子”三种身份进行了关联。关于不稳定阶级的另一个重要议题就是身份问题。其一,这个阶层内部的社会分工非常多元化,评论家哈尔·福斯特(Hal Foster)在《坏的新时代:艺术、批评、紧急情况》(Bad New Days: Art, Criticism, Emergency)一书中引用理论家杰拉尔德·劳宁(Gerald Rauning)的说法,认为对“数码波希米亚一族”和“不稳定知识分子”来说,它(Precariat)是“不确定化的平滑形式”;另一方面,对移民和非法移民来说,它是“劳动力规则的严格压迫形式”。大卫哈维认为“这样一些完全不同的群体如何自我组织起来成为一种革命力量,是一个很大的政治问题”。但是,正如Aivazian和佩恩恩的作品所揭示的那样,不稳定阶级的个体身份实际上也是处于不断转化中的不稳定身份,他们可能是地理空间上的“流动者”,如移民、难民、流动人口,也可能是不同身份之间“流动者”,如“贫民窟青年-足球明星”。我并不认为“不稳定知识分子”或作为艺术家的“不稳定工作者”所面临的现实的严酷性不及移民和非法移民,事实上,他们所面对的是类似甚至相同的问题。展览也试图揭开这一层关联,在不稳定身份和不稳定空间之间搭建对话。就整个展览而言,这种对话是无处不在的,比较明显是例子是由李山(Alessandro Rolandi)发起的“社会敏感性研发部”,作为一个跨国企业中的艺术部门,它的存在本身就在为艺术家与工人、个人与机构、生产者与生产关系提供对话的机会。而马永峰发起“游击寄居症+未剪辑”项目,则位于美术馆户外,连接了明当代美术馆及其所处的周边环境:已建设完成的住宅小区和正在施工的工地等截然不同的社会空间。它同时也对照着展览涉及的一系列地理空间:水位大幅下降的帕茨夸罗湖、塔克拉玛干沙漠、鲁迅公园、长城、前南斯拉夫庆典活动的体育场、广州小北的贸易市场、全世界一个又一个流水线,以及集装箱里这些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货物,它们随着货轮漂流到世界的其他地方,作为商店里的一双鞋、旅游景点的一个纪念品、城市街道上的一盏灯,或者一个摄像头。


马永峰,《游击寄居症+未剪辑》,项目由Forget Art发起,“流动者会议”展览现场,2017  ©McaM


最后,我想简单的讨论“不稳定”作为一种策展实践的可能。正如文章开头提到的,“流动者会议”是一次紧急的召集,从策展到开幕只有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而展览的18个作品中大部分是项目式的创作,也有相当数量的新委约作品,因此可以说,从一开始展览的生产过程中就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因素,正像是一个初次的会面(Meeting)。在这种情况下,我试图去思考是否能将“不稳定”作为一种策展的方法,即取消展览的部分可控因素,而将它们作为一种开放性的测试:展览取消了展厅前言,将论述展览的权力交给冯火小组,在展览结束的地方通过图像与观众相遇和交流;同时开辟一系列生活空间,例如将Bojan Djordjev的剧场表演《马克思主义的审慎魅力》(The Discreet Charm of Marxism)的现场保留作为展览的“食堂”;“游击寄居症”项目同时用作临时居住空间;横亘在展厅中间的“杂技:思想斗争2017.11”将美术馆开放空间中的一部分交付给赵川陈建和,作为陈建和的私人空间以及他与赵川一起生产“思想斗争”的地方,这种无形也不确定的生产将一直持续到展览的最后一天。


但“流动者会议”并不随着展览的结束而完结,流动者的会议、对抗、冲突、对话、磋商会一直在社会空间、在我们之间进行下去。郑波在准备这个展览的过程中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在冬天种植野草,接下来我们将见证它们枯萎的过程。在这样的一个冬天,四处仍然传来人们不停流动的消息,我们再一次面临紧急的常态,我想在这里引用艺术家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chorn)的一句话:“艺术必须用一种属于它的形式对抗它所处的世界。”我们别无他法,除了将自己扔在现实面前并从不停止自己的工作。


(“流动者会议”展期:2017年11月8日-2018年1月7日,地点:上海明当代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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