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何曾寂静? 从“PST : LA/LA”看美国当代艺术中拉美女性移民的发声
发起人:灰常灰  回复数:0   浏览数:1410   最后更新:2018/05/07 10:07:01 by 灰常灰
[楼主] 灰常灰 2018-05-07 10:07:01

来源:典藏Artcoco 马玲玲


Guadalupe Rosales,《Map Pointz year》,2017


2016年11月,一头诡异金色头发的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美国总统选举中胜出。从那一刻起,美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等诸多面向都被带入一种非常态之中。惯有的国家关系制衡被打破,曾经被掩盖的暗涌在失序之中得以逐渐进入公众的视野。被伊曼纽·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称之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意识形态合法化的三个维度——普遍主义(Universalism,西方的普遍主义占据了普世价值的制高点)、种族主义(Racism,借助肤色差异制造永难磨灭的肤色政治) 、性别主义(Sexism,借助性别角色将西方、白人、男性统一构筑为精英文化模本,并通过全球性跨国媒体的生产建构、巩固这样的合法性),借由白人至上、移民问题、女性权益的马甲占据起大众公共议题的中心,且渐有全球革命的态势。一种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所认为的当代自由民主国家因对程序的崇拜造成的政治衰败,似乎正在到来。


由特朗普引发的蝴蝶效应和民粹主义倾向,为美国这样具有多元文化底色、殖民历史的国家带来的影响是明显的。除了国际政治影响力的下降,美国自身内部的消耗也使得国家被迫重构新的权利关系,而这种重塑的需要,几乎席卷了美国的每一个城市,当然也包括了40%常驻人口为移民的洛杉矶。


在这个“侨居者”接近半数、曾经是墨西哥领地、太平洋标准时间(PST)区域城市规模最大的天使之城中,普遍主义、女性、移民等以叠加态呈现。墨西哥、萨尔瓦多和中国背景移民社区的关系建构、移民原有文化身份与美国主流之间的纠葛、僵化和糟糕的女性现状被不断放大,矛盾日益尖锐。权利向下层地方精英移动的去中心化诉求、边缘群体或个人对平权的热望,都被不断投射到洛杉矶城市生活的各个角落,当然也包括艺术。

Clarissa Tossin,《玛雅蓝》,2017


在这个背景之下,盖蒂基金会(The Getty Foundation)于2017年发起了“太平洋标准时间:洛杉矶/拉丁美洲(PST : LA/LA)”的展览计划,企图通过探索拉丁美洲及其艺术领域的文化遗产与现今地位,来寻求一种新的文化多样性的身份、民主认同。为此,美国南加州地区共计有逾70家文化机构参与,社区文化组织、大学美术馆和南加州最大的博物馆都被纳入展示系统。除此之外,中国的BANK画廊也在上海对这个展览进行了移植,并与洛杉矶Commonwealth and Council画廊联合发起“太平洋标准时间/中国标准时间(PST/CST)”以作为对“PST : LA/LA”的回应与检视。


作为观察美国问题的培养皿,“PST : LA/LA”中所展现的洛杉矶现状和权利的互为关系颇为有趣,尤其是其中有关拉美女性的部分。在她们及其作品身上,可以明显感知到民族文化身份的博弈与传统拉美裔女性身份背后暗含地位、角色的不满。


民族文化身份博弈下的二度评估


在“PST : LA/LA”中,很大一部分女性艺术家来自墨西哥、中美洲和南美洲家庭。她们居住、工作于洛杉矶,却极为强烈地依赖、归属于自己所携带的原有文化身份的族裔社区(例如,东洛杉矶的墨西哥裔聚集区、哥伦比亚索加莫索河沿岸的城镇等)。她们天然的“侨居者”身份,伴随着大都市文化、人口的非自愿迁移以及拉丁裔人群身份认同在洛杉矶环境下的错位建构。


除此之外,美国与拉美世界原本便有历史遗留冲突,如最后以夺走得克萨斯州至加州整块土地的美墨战争和1883年以来使得拉丁美洲国家边界固定的太平洋战争。同时,拉丁美洲在世界格局中的无足轻重,在众多历史的叙述之中也都显得那样的隐形、透明。这使得拉美裔所代表的文化身份在美国的多元文化博弈之中常常处于弱势。而这种不对等的文化博弈,致使大多数的拉美裔群体常常选择以群体孤立策略来将自我从文化身份的博弈战中抽离。


上述这些,有意无意都会投射至这些拉美裔的艺术家作品中。例如,“PST : LA/LA”中,1973年生于巴西的艺术家Clarissa Tossin,她的视频作品《玛雅蓝》,将镜头对准了在美国建筑师赖特(Frank Lloyd Wright)设计的《蜀葵之家》(Hollyhock House)内外起舞的一名舞者。赖特和《蜀葵之家》所代表的美国身份与建筑中古玛雅文明遗痕所展示的拉美世界架构起二元的文化对立,而舞者通过位移展示出移民在其间的尴尬位置,她们看似融入、互动,却始终是游离在两个文化之外的。

Guadalupe Rosales,《Veteranas and Rucas》,2016


而在美国本土出身的艺术家Guadalupe Rosales,则展现了二代移民生活的面向。她的作品将留有上世纪90年代洛杉矶地区拉丁美洲裔派对人群和墨西哥裔青年文化的海报、视频一一祭出,以形成某种社群档案式资料展示在观看者之前。那些逝去的尘封往事,在这些海报与视频之前,回应着边缘地带拉美裔移民的群体自我表达。他们在两种文化的博弈之中,选择了抽离以避免被任何一种文化所吞噬,却又想要参与、介入、不甘于被边缘。于是,他们选择了建立自己的群体,通过自我孤立以显示存在。这种心态,在Guadalupe Rosales的Instagram驻地计划中表现得十分明显,但相比于上世纪90年代洛杉矶地区拉美裔的实体派对,网络时代的群体孤立实则更加的深入与封闭。因为去中心化的网络时代,每个人都在践行着各自的群体孤立,只有少数人会冲破认知壁垒来关注另一个群体的孤立。拉美裔移民的网络派对,成为了真正小众的狂欢。


在这些艺术家身上,我们能够观察到一点,即美国文化与她们原有族裔的文化配置是无法按照“帕雷托最优定律”(Pareto Optimality)来行进、固定,继而达到文化身份认同的和解。她们天然的二元文化立场,始终会为其提供一个避风港和不同刻度的度量衡。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是屈从,而不是真正融入,一旦外在形势改变,他们又会躲入另一方,用另一种标准来度量。如果从弗朗西斯・福山在其《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中提出的民主认同四个基本过程(第一,确定政治边界,以迁就人口;第二,流放或肃清种族群体,以迁就现有的边界;第三,促使亚群人口融入主流文化;第四,以社会中人文和自然的禀赋为前提,修改民族认同的概念,以迁就政治的可行性)来看,这种群体的自我孤立其实并不利于美国建立真正的民主认同。但是,似乎这些问题并无从可解,只有等待时间将其中的某一方文化身份逐渐剥除,完成自然状态下的身份选择。


不愿被参照的女性角色


“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次要者。他是主体、是绝对,而她则是他者。”


在“PST : LA/LA”的拉美裔女性艺术家那里,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提出的理论依旧是如此的适用。无论她们从事什么职业,有着什么样的成就,都还是会被拉到“他者”的角色,成为男性的某种倒映和对立面。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女性”这一身份并没有得到任何喘息之机,哪怕多数时候、多数地域已经实现同等劳动、经济独立的基本事实。而拉美裔女性,似乎还有着另一重限制与历史遗留的纠缠。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拉丁美洲是民主政体增加最多的区域。但是,拉丁美洲的基尼指数之大,男女之间、贫富之间的现实差距,造成了大众与文化上对女性角色另一种惯性解读,即依附性。这种解读持久的惯性,想必还难以在一时间消退。


在可见的视域,围绕着“女性”这一角色主要展开的,依旧是千年不变的指向繁衍的家庭关系,而不是劳动生产,或是其它。拉美移民的女性群体,亦是如此。女性,已然亟待自我表达以赋权给自身,无论是从观照自身,还是解析与家庭的关系。

Carmen Argote,《The Last Magnolia》,2016-2017


在“PST : LA/LA”中,出生于墨西哥的跨学科型装置艺术家Carmen Argote便通过探索建筑、私密空间与家之间的意象,来解读“家”对于身体(或者说“女性”)存在意识所产生的影响。在她的作品《Arranging the Alex Theatre》中,Carmen Argote从其独自居住的实体空间出发,通过对其所处空间环境作出回应的一系列过程,来展现作品、思维与她自身的关系。她的独居式生活,将其从复杂的家庭关系中隔离,在得到片刻安宁与孤独的同时,她的自身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保护。而作品之中展现出的那些她喜欢的小物件,那些带有个人记忆、经验的装饰品们,取代家庭关系成为构建她的材料和组织物。


而在Carmen Argote的另一些作品之中,例如《Mantas》《Magnolia》《The Last Magnolia》,则通过一些琐碎的日常线索来回忆家庭关系中有关移民经历等协同创作的经历。象征精英阶级的平纹细布、祖母继承而得的木兰宫(Mansion Magnolia,一座位于墨西哥瓜达拉哈拉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家族的种种传说与声望,这一切都被开放后,让象征着墨西哥地区旧时代的阶级差异从艺术家个人的私密空间中出走。而《The Last Magnolia 》所记录的木兰宫中心庭院中最后一棵木兰花树的被砍伐,在笔者看来,则暗示着传统拉美文化中的那种阶级女性的“依附性”被消解殆尽。Carmen Argote早已不再需要依靠阶级与家庭的供养生存,她的私密空间依存的是她自己及其个人经历。家庭及其背后隐含的文化背景,在“女性”的身份中越发透明。


除了Carmen Argote,我们观察“PST : LA/LA”中其他的女性艺术家作品,亦有有趣的发现。她们有人关注新殖民时代语境下的古墨西哥文化中的语言和图像,有人关注反对水资源私有化及随之带来的人权危机,有人试图通过个人经验和对未来的构想构造出个体的空间感和时间感,皆是从无性别主语的本体视角出发。那种对于作为男性参照物的女性“他者”身份的焦虑,几乎不再占据普遍的主要位置。


总的说来,在“PST : LA/LA”这一切片下,我们看到了美国当代艺术中拉美女性移民发声的部分状况:无论是对移民文化身份的认知,还是对于女性角色的理解,这些问题早已存在。只是,特朗普的执政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动荡、失序让这一切重回了公众的视野,并刺激了相关群体开始自我探索和对问题的自我尝试与解决。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边缘从未寂静,所有问题一直都在,寂静的只是平行于焦点的未关注面和未竣工的自我发现。


文|马玲玲

图|BANK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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