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ajiao:互联网时代的地域、迁徙、身份与文化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479   最后更新:2018/05/12 23:38:45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8-05-12 23:38:45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aaajiao在《暴食》现场,aaajiao | 图片提供


楚岩 | 采访、文

aaajiao | 图片提供


aaajiao徐文恺的网络ID,那时拨号上网是个传奇。千禧之初,aaajiao离开家乡西安学习计算机科学。在中国南北辗转间,aaajiao从计算机这行迁徙到艺术,西安在aaajiao的记忆地图上瓦解成一堆碎片:冬天雾霾的呛劲、小吃升腾的热气……琐碎得像迷离电光,穿刺在北方冬天的灰暗颓丧中。


在aaajiao看来这个时代的迁徙和科技密不可分,人们更密集的移动其实发生在网络,无身形地游走,情绪蔓延缠绕着,被无形吞噬,他用《暴食》描绘这集群又私密的情绪——软薄,绚烂又无足轻重。互联网、AI……科技和媒体的发展中,人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用户用户——消费关系里既定规则的遵守者及玩家。aaajiao开始重新思考科技牵引的当下与今后,他的艺术也渐渐从利用科技到观察其背后的故事,自己的、每个人的故事。回溯便一路追问历史,前瞻aaajiao则不免怀疑全世界互联之下个体性是否还存在;全球化的大路是否正处在歧路口,而将让步地域的曲径。又是什么让人记不住家乡的样子?在这样一份互联的大地图上,一个人、一个地方,还能拥有鲜明的记忆吗?


柏林,aaajiao看到一种与科技产品、与社交网络、甚至是与时代刻意保持的疏离感,理想中“隐于世”的生活在柏林浑然天成。无意中,aaajiao在柏林看到陌生的家乡西安的影子——表面颓废冷漠,内心深深拽着一股力量跟希望。现在,aaajiao长期在柏林与上海居住。


互联催生着“意识”的趋同,在不同地域的交流中甚至成了比语言还重要的因素。大概最为隐形而本质的迁徙就是不同空间里意识的变幻与笃定,而aaajiao已经决定开始全新的工作方法。


ArtWorld:你在北京也待过,北京和上海这两个城市对你的创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aaajiao:北京让我更清楚中国是什么,上海对我来说,让我更清楚能做什么。

ArtWorld:当初为什么想去成都


aaajiao:我是想跟整个中国的现代都市有个距离。我觉得跟大城市保持一种距离在接下来的中国是可能的。但是现在去不了之后,我可以选择“大隐于世”,可以选择躲在大城市里,但是其实我以前也已经在做了,只是那个时候我想做得更彻底。


ArtWorld:你在不同的城市中游走,甚至在不同的国家游走,能否讲一下你所关注的“科技与人的关系”在不同的地域里的状态?


aaajiao:我现在是在上海跟柏林住。在这两个城市里感知很明显地不同。柏林事实上是一个很像(中国)80年代的城市,在这有些人家里是不装网络的,路上有些年轻人掏出来的手机是诺基亚,连智能手机都不是,这在中国几乎没法想象了。但是这种差异产生的张力让我觉得这世界很有意思,为什么我们在相信一件事的时候就要去否定另外一件事?尤其在中文的语境,我们的价值观其实过于单一了。


ArtWorld:因为这样的差异,你体会到了时间的不同。


aaajiao:我觉得科技带给中国的高效是基于大家对时间的一种体验的。但是当我们回到一个更缓慢的、一个时间很弥散的一个地方,就像柏林这样的城市,你会发现其实以这样的节奏生活未尝不可,这样的生活也没有影响我们成为我们自己。


ArtWorld:家乡西安对你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aaajiao:西安是我的家乡,但其实挺陌生的。在我离开它的这么多年里它的变化太大了。我是2003年上的大学,离开西安到现在可能有15年了,所以这个城市对于我来说很陌生。这种陌生感让你甚至都记不得这个城市,你记得的可能就是你的父母,我小时候住的家。


现在我父母住的这个地方我小时候是没住过的,所以在那的回忆是很破碎的。有一些城市的味道,比如冬天雾霾的味道,吃东西的一些味道,还有一些温度感,其实都是很支离破碎、很琐碎的。这种琐碎我不知道给我带来了什么,我没想过这件事。但是有一点可能有意思的是,我觉得反而是因为是在这儿生长的,我在选择一个新地方待着的时候,会倾向于选寒冷的、北方的。所以来柏林其实一方面就因为它也挺靠北的,到了秋天、冬天,整个城市很衰落,很衰败的那种灰色也很像西安。当然柏林天气更好,但是阴天的时候跟西安差不多。所以这方面可能会有一种相似性,这个相似性是不经意间会去迎合的,当真的身处其中,会觉得挺安逸的,我觉得在柏林让我觉得很安全。


ArtWorld:柏林吸引你的还有哪些?


aaajiao:我觉得柏林是丧中带潮的一个城市,能感觉到一种一直涌动的活力。这个活力是很收敛的、不夸张的。可能表面上是哀的,但是我的内心一直是有希望的。我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ArtWorld:在柏林可以给你这样一个状态吗?


aaajiao:我觉得柏林天然地就是这样。这个地方遍地是艺术家,身份在这没什么意义,这的人就是这么生活的,是不是艺术家都不重要。也是德国人天然地塑造了它的这种社会结构,表面很冷漠,它的距离感很好,但是也有它热情的地方。这儿有绝对的综合性,它既有热闹的部分,又有非常疏离的部分。这个跟我想要的东西是非常一致的,我可能一部分会选择出世,一部分会是选择入世的。所以在柏林这样的一个城市恰好让我完成这件事。


ArtWorld:你怎么在今天的语境下看“隐士”?


aaajiao:“隐者自足”。“自足”其实是个很大的话题,“隐者”对于作品来说,这个态度可能就是一种不合作。我不希望我的作品一直是跟时代合作的,有些时候它需要跟这个时代没有关联,甚至是一种抗拒的状态。这种摩擦可能会带来一些小项目。


其实这是挺个人的一种心理状态。我也希望在今年能找到一种新的力量,让我能继续我的工作。我在前一段时间感觉到我在中国没什么好处,因为我觉得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跟这个时代共谋。我以前觉得跟这个时代共谋是一件挺聪明的好事情,但是我现在越来越发现跟时代共谋是在这个时代最容易做的事情,这种容易带来的有一种耻辱感,让我重新反思。


ArtWorld:你最近的《暴食》这个装置是一个蓝色主视觉的东西,你如何让人去感受暴食这样一种膨胀的状态,这样的反差你是怎么去处理的?


aaajiao:我当时主要还是想形容我们在当下的一种情绪。这个装置有一层pvc车膜,它做完最基础的贴合之后是需要在现场加热让它变形的。加热变形这个过程中,材料本身会产生一些破面或者碎掉,慢慢地让你感觉到某种情绪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这个材料本身的轻薄跟软。我觉得它和我们现在情绪的状态很像。我们用社交媒体或者说在快速沟通中,其实有很多情绪。然而这些情绪更廉价了,甚至我们还没有察觉这些情绪已经被某些情绪吞噬。使用这个材料去描述它是很准确的,它是很绚丽,它看起来很复杂,但是它又特别简单,它看起来又特别无足轻重。


ArtWorld:感觉你的一些作品比较个人化,具有细微的私人情绪。


aaajiao:我以前做过很多比较大规模的作品,可以把它说成是中国艺术里的“宏大叙事”,我用了一个方法来讲这种方式——只是在抽象化一种客观的存在而把它变成了作品。我觉得这几年的东西跟我的经历关系就更大了,个体的处境、自己观察到的一些东西在作品总的比重更大。它不是简单的把一些特别客观的事件去做抽象了。但是我要强调的是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放任让我的情绪到处乱流动,我觉得这是在一个特别大的秩序下的,依旧是质朴的东西,它是收敛的,不是放任的。


ArtWorld:你觉得这样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和你在不同城市间的游走相关吗?


aaajiao:我觉得应该是做完那个2016年的《电子遗留物》开始的。那个展览其实就包含了很多我非常个人化的对某些事情的看法,但是是在用这个看法跟这个时代或者说我一直在关心的东西之间找到一个平衡。对于“移动”,我的观点是,肉身的移动当然产生了想法的张力,但是我们现在的移动明显是意识层面的移动。我可以在这个网站上留下两个comments,那个网站上写一个东西,我会在微博上写很多想法,这些想法其实是流动的。它会被人转载、被人点赞,甚至会被你自己再看到。


ArtWorld:你在2013年有一个叫Meta的视觉化作品,然后它又以装置的形式出现在你2015年《不确定》的展览里。它让我感觉所谓数字的东西就有可能变成可视可触,那么再极端一点,可能会反过来控制人本身。那么我们是否太习惯于人的中心化?


aaajiao:我们沉溺于作为用户的快乐,因为成为管理员需要负责任。我们更沉迷于一种被人制定好的规则,然后在这种规则中顺应地得到某种利益、某种安全感,还有一些人会选择买一个作弊器,因为可以在用户中跟其他人不一样,这就是特别中国式的思维跟生存法则。当真的给他一种开放式的、创造性的东西,他会害怕的,因为他其实从来没想过“我能做什么,他想的是OK我能在这样的规则下做什么,我能基于这样的规则,怎样赢了我身边的人。”

aaajiao,《不确定》展览现场(杨画廊),2015—2016,aaajiao | 图片提供


ArtWorld:《电子遗留物》为什么会用碑林这个元素?


aaajiao:碑林是我在西安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所以我当时在去看了碑林之后,我希望它跟我作品有关联。碑林还像现在所理解的黑科技,不管碑林现状怎么样,这些碑上面的字,不管是字形,还是文字的含义,很多东西是可能跨越千年的。我说句实话,我们就按现在的科技来说,当然有些书籍是上百年的,但是要往千年走,很多东西是不会存在的。所以碑林更像一个黑科技,它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让信息传播下来。

aaajiao,《电子遗留物展览现场(OCAT西安馆),2016年,aaajiao | 图片提供


ArtWorld:可能在年轻一代的艺术家身上,或者年轻一代的人身上,地域身份、地域影响是趋弱的,不知道你怎么看?


aaajiao:我觉得这跟互联网、跟全球化有关系,其实我也在世界的几个主要城市生活。如果你做的东西本身是跟这个大的趋势相融合的,也确实不会有特别强烈的因为区域带来的身份焦虑,因为身份的焦虑是更广泛的,不是因为在北京,或者在上海就有沪漂或者北漂的焦虑,焦虑完全是整个(社会)的。包括到柏林,你的焦虑就是“你不是德国人”的焦虑。它甚至也不一定是焦虑的,有时候也反而是一种优势。

ArtWorld:另外一个因素语言呢?比如说英语这样一个工具。其实你在早年的时候,做了很多国外的一些文化和艺术的翻译和介绍。


aaajiao:我以前觉得英文确实是一个更通行的语言,但是我现在发现尤其在德国,其实英文的普及率是低的。所以我觉得反而是大家的一种共同的意识,倒不是语言。我觉得2017年是个很大的变革,今年是新变革的开始。就在之前我感觉到大家好像更趋向于开放跟多文化融合这种意识,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它到了一个发展的节点。我觉得2017年各种政治的变化跟所有的整个全球经济形势的变化中,其实大家确实在变了——现在就是走向保守跟区域化,重新回到一种民族性,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欧洲。移动让你更明显地知道其实现象级的东西是有共性的,但是归到本质我觉得东西方没有什么可比性。


ArtWorld:你之前提到中国艺术家的一些创作可能会否决自身的历史和文化,但同时毕竟我们不属于西方语境,个性肯定是存在的。那我想问具体我们倾向否认的历史的东西是什么?


aaajiao:许煜(专访)里面有几个观点特别好,我们有一种天然的把我们的本质跟西方趋同的倾向,我的知识告诉我这个倾向应该是五四之后形成的。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因为我们把文化跟历史观变成了方法论,没有真正地体会我们到底是什么,反而是希望把它归纳成方法论,找到一种东西方的共性。但是其实我觉得西方不是这么来工作的,它反而是非常注重它的传统、它的语言,西方相信它就是它自己,但我们相信它跟我们一样,而且我们希望它跟我们一样,这样才能建立某种自信心。说得比较直接一点,如果再反观艺术的现状,会发现这是一个极大的自我殖民的过程,因为我们相信它是趋同的,所以依旧相信中国的当代艺术的根本在于西方,或者说这个东西是一致的,这个一致性是很天真的。

ArtWorld:等于我们把别人的结论直接拿过来用在我们这个语境里面。


aaajiao:对,并且相信你我是一致的,你我的文明在本质上是相似甚至是一样的,但是这就等于否决了自己的历史观跟母语。因为如果你认可这件事情,那么你的语言、你的历史是怎么出现的?为什么不跟西方趋同呢?


其实许煜的法语跟德文非常好,英文就不说了。他其实可以是一个完整的西方学者,当然他现在的方式就是走的西方的路。但是他没有顺应传统的西方东亚研究这条路走,或者说把东方当做一种素材,或者当成一种现象来处理,他还是希望真正地深入发掘东方文化,或者说整个东方的价值,他希望这个工作不再是采风式的,而是真正树立起来一个山头。这个工作其实是很难做的。

ArtWorld:需要大量的去到历史里面去找资料,然后一点一点地梳理。


aaajiao:对,然后我觉得更难的一点是,我们文化上的线索是破碎的。我们的历史看似是延续的,但是其实这个历史上的文化的线索的细节是破碎的。因为我们经历了非常大的浩劫跟政治运动,以及意识形态的运动。想在这样一个语境中重新把它联系起来很难。我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也是我的工作,我现在更多地意识到这也是我们需要做的。

ArtWorld:你提到你对家乡西安的陌生感,你觉得这与历史文化的断裂有没有关系?是什么东西阻碍我们去与它接近?


aaajiao:从我的最切身的体验,是因为变化太快了。另外一方面依旧是一种形态下的趋同,城市太像了。我觉得每个人心里对自己不熟悉的故乡里成长的地方你会有一个预测,它其实是出乎你的想象,但它没有在你的想象中,因为它跟其他城市很像,跟你在居住的城市非常相似,所以它是既熟悉又陌生,因为你陌生的部分是你不记得它以前什么样,好像你想象中的它发展不一样,但是你熟悉的是这跟你家门口也很像。

我们很难评价这件事是好事或者坏事,我们在这个国家我只能成为一个观察者。但是这一两年让我明白我没有办法再用之前的方式工作,因为之前的方式就只是一种“本地化”,就像字幕组一样,这个字幕里面可能有一些调侃是非常本地化的,但是这不是我们真正的内容。这两年我更明白了我需要建立我们自己的方法。这个方法是什么?就如许煜讲这是个巨大的工作,他最后那句话写这可能是几代人的工作,我觉得真的是这样,就是怎么重新从你的历史观、从你的母语中找到一种真正的文化的脉络是难的,因为我们现在用的方法都不是我们的,我们再用习惯的方法来找这些东西是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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