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水蛇腰,还有大长腿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659   最后更新:2018/09/20 10:30:16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8-09-20 10:30:16

来源:麦勒画廊


走进“北京当代”麦勒画廊的展厅,右半部分即是曹雨的作品。按照从左往右的顺序,我们从展厅最内部的画布开始。

这幅作品名为《一切皆被抛在脑后》,创作于2018年,材料是艺术家脱落的长发。

头发制成的文字呈现于画布上,文字内容是家人对一个女孩的刻薄之辞。

这些伤人的言辞可能出现在女孩诞生于这个家庭的不同时间段与各种场合,出于种种不同的原因,但苛责的来源,在第一句中似乎就已道明。

我们看见,“曹雨”这个名字也出现其中。无论艺术家是确有其经历,还是以自己的姓名指代那些受指责的女孩,从第一句“哎咱家没福生了个丫头”开始,我们便能感受到这部作品对女性群体与社会问题的关注。

通篇以家人为“我”,女孩始终为“你”或“她”,很明显,这是女性作为“他者”存在的表述方式。“小丫头”、“她”总是那个隐忍的、接受评价的人,而话语权和评判权的归属,则牢牢地握在家庭长辈手中。在后半段,突出的还有家长对孩子进行语言暴力的问题。

整个作品展现了小家庭中权力关系的失衡、弱方所受的压迫,更影射了社会大环境的权力结构现状。

曹雨选择头发——人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材料,使作品与人有了更直观紧密的联系。原本柔软的头发成为文字笔画,因线条的僵直而具有了刀刻的锋利感,锋利与柔软的特性也正如人本身的特性,暴力的发出者与忍受者汇聚一体。

整段没有一个标点符号作为分句区隔,所有时间场合的讽刺话语汇总,毫无缝隙地合为整体,阅读时停顿较少,有一种速度与力量感,读到最后如众声合鸣。

在这些尖利的话中,有这么一句——“一个丫头家的办什么百天宴拉屎是芝麻酱撒尿是香油一点小事就哭”,这为旁边的下一个作品提供了一种理解的线索。

这件作品名为《劳动者》。

和面是一项日常的家务劳动,相信很多人对于和面的场景都有一定的经验记忆。但是,你见过有人用脚和面吗?

比用脚更反常的是,和面的材料并不是清水。

固定镜头拍摄着艺术家的小腿,我们可以看见尿液从她的双腿流下,她用脚将面粉与尿液搅拌在一起,不停地“劳作”。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单纯的动作却有着足够的震撼力,而这力量之中,隐忍着抑郁的内核,尿液划过小腿皮肤的视觉效果,与眼泪如此相似。

通常被视为肮脏污秽的脚与尿液,就这样成为了和面的工具与材料,和的面是不能吃的,这项劳动不再有它本来的意义,而只是一种艺术的呈现,另外,加上极低的机位,与“劳动光荣”的论调相反,它呈现了劳动无效、污秽甚至卑下的一种面貌——静默中潜藏着巨大的荒诞与低沉的伤感。

这件作品创作于2017年,比《一切皆被抛在脑后》早,后者“撒尿是香油”并不一定与前者有关,但并置于同一个场地中,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应。

再向后,还是一个视频,暖光与冷光分别从两侧打在艺术家的脸上,将一张脸切分成了鲜明的左右两面。

视频中,曹雨直面镜头,以一种略似朗诵的语气细数着自己的种种优势与成就,这里面有的是身体上的特质“我有水蛇腰”“还有大长腿”,有的是学业上的成绩“我有中央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有家庭关系“我有一个爱我把我宠上天的老公”“还有一个堪比神童的儿子”,有财富“十克拉的钻戒”“北京号牌的车“北京房产”,有专业成就与社会地位“美术史级别的代表作”“我会是中国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之一”,最后进行了大总结——

“我将拥有艺术家已经拥有的,和想要拥有的一切”。

面对《我有》,现场观众的反应很有趣,有的与同伴相视,谜之一笑,有的皱着眉头。

见过她前两件作品之后,我们大概能感受到她的创作存在的悲剧内核,如果认为这个视频里的她只是在高傲地炫耀,就太过简化了。

曹雨罗列着“我有”的令人羡慕的条件,对它们的强调,无疑将尖锐的棱角对准了观众。离我们日常生活最相近的情形,莫过于当代人热论的关于“朋友圈”的炫耀行为及其引起的反应。

曹雨优渥的条件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同时,提供了一个直面问题与反思的场地。她发出一种反方向的力,使人在嫉妒的、对抗的、不适的、不屑的、嘲笑的状态中反思看似理所当然的价值体系。

“有”,究竟是什么意思?它的背后又是什么?我有,所以呢?人活于世,只是索取这些吗?这讽刺了当代的社会风气,而反反复复一声声的“我有”中,与其对应的“我无”也更突出。佛家总讲“成住坏空”“无常”,人类如此执着于“有”,到底能抓住什么?太执着于此,才显得可怜。

与《劳动者》的无用功相反,她所列举的每一条,都太有用了,曼妙身材对应着性吸引力,美满的家庭关系和卓越的社会成就唤来人们艳羡的目光。但仔细揣摩会发现,所有的这些优渥的条件,大都来自于外部的社会评价体系,它看起来完美无缺,却对人的主体感受只字未提。

即使是“我”作为主体,“拥有”了这些标签与成绩,但主体的心灵感受,无人知晓——拥有了一切的人,唯独没有说:

“我感到快乐”

“我常常感动”

“我有一颗敏感的心”

“我喜欢自然的风景”

谁在乎?

人对人的认识日渐标签化,交往逐渐功利化,基于外部评价的优渥条件被提升到极高的价值,而使一个人区别于另一个人、对他自身最有意义的独特的感受体验,却被忽视。

在曹雨的另一件参展作品中,我们可以大概看见这个世界在她眼中的样子。

《世界暂时如此》从远处看是两块平凡无奇的大理石,仔细观察,会发现两块石头中间系着纤细的头发丝。

如此——头发丝维系着两块巨大、坚硬、冰冷的白色石头,如此脆弱、易断裂,反差极大,纯白也体现了一种荒芜感。

暂时——这个强调时间的词,将另外的问题推给观众:那么以后呢,会是怎样?

以后怎样,尚未可知,一切暂且就先这样如履薄冰地存在着吧。

与《世界暂时如此》相似的,是她的《不死》,这件作品没有在“北京当代”展出。

两块坚硬的石头中间夹着一块肉,也好比人在世间的处境。

痛感、单纯与力量

下面,我们来看看曹雨未参展的其他作品。

和杜尚备受争议的作品同名,她也创作过《泉》,这件作品也曾在央美毕业展上引起众议。那是她在哺乳时期,拍摄了一个大胆直白的视频。

与美术传统中长久以来将哺乳场景美化、神圣化的表现路径相反,她将作为事实与身体本能的哺乳行为毫无遮挡地呈现,乳汁喷射四溅,这种从未有过的视觉经验无疑让大多数人感到震撼。

液体喷出的高度与速度,呈现出一种直率粗犷的力量感,而这种孤莽的身体内在力量,去古典美学光环的直白真实,也颠覆了人们既往对于女性与母性的认知。

后来,她还将乳汁制成膏状,揉捏成型,做成了她的《艺术家制造》。

内在身体成型,与外在身体接触,在手中揉捏,似乎完成了一场与自身的对话。

而在她的《世界与我无关》中,头发丝穿过白墙上的两个洞,打了一个结。

在虚无的世界中,我们只是一直在跟自己周旋。

曹雨的作品总是有着十分单纯的形式,她能够直接抓住最根本的、最重要的问题,将它们以可视可感的形式呈现。白墙、头发丝,没有一丝多余的元素,却什么都到位了。再比如她创作的《维纳斯》,只是最为常见的置放展品的白色展台,而展台上有一个模拟女性器官的小洞。


她的作品还常常伴随着一种痛感。

在《活着,没什么好解释的》中,粗钢条扎入一双鞋中,一条从脚面扎入,一条从鞋口扎入,这种通过视觉唤起身体痛感的形式,让人能更切身地体会艺术家所说的——活着的感觉。

在作品《散场》中,两个水泥制成的球以细线悬挂,球面插满了锋利的碎玻璃。这种形式几乎能毫无障碍地唤起人身体的某种触感记忆与想象。

无论是从艺术观念还是从艺术语言来讲,曹雨都十分优秀,已经是一个独立而成熟的艺术家。她知道怎样将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更清楚在此之后,她将给出什么。

获得第12届AAC艺术中国年度青年艺术家奖项时,她说:“在我做了《我有》这个作品之后,大家觉得我很招人烦,但是感谢AAC艺术中国这个大奖给了我继续招人烦的资本。”

所以,以后她还会怎么招人烦,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