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越后妻有后感﹕一个大骗局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1891   最后更新:2018/11/05 14:42:40 by 点蚊香
[楼主] 点蚊香 2018-11-05 14:42:40

来源:立场新闻  文:杨天帅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Echigo-Tsumari Art Field)展出一景。(摄影/庄璇)


忙忙乎乎一晃眼,一年又过去。细数起来今届 ET - 我们是这样叫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的-共往返东京和新潟八次,在外的日子比在家还少。余下的除了二百二十六项积压的工作,就是空洞感,好比有个地穴在客厅中央。非要填满它不可,所以写这篇专栏。期待理论分析的读者可能会失望,不过感受也是艺术经验重要一环,莫如说比理论更重要。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甚么东西呢?到今日,如果你在网路搜寻,仍会搜到许多歌颂人文、环境、艺术与生活四者发生关系的文章。而这一届,我在参观者、工作人员口中听到的,却更多是困惑与不满。做小蛇队的虽早有被剥削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对不受尊重、不受重视的工作环境感到失落;前来「参与社会」(Socially-Engaged) 的艺术家问我为甚麽公公婆婆总是黑面,「他们好像不是很欢迎外国人」;爱好艺术的批评作品质素参差;爱思考的慨叹只有打卡;不爱艺术也不爱思考,只想旅游的,又说景点之间距离太远,交通不便;就连艺术祭的最后道德阵地,社区关系,也被质疑夸大,许多作品根本与当地无关。


说今届最大骗案,应该是 K093 Ahmet Öğüt 的 The Drifters。这件在导览手册佔去全版篇幅的作品,原来只是路边一辆汽车和一块铁板。那时我做导赏,朋友问我怎么回事,我便照本宣科﹕「1970 年代许多沙地阿拉伯青年爱这样玩漂移,当时他们用的许多是日本车,所以艺术家认为作品可以反映中东与日本的关系……」哗,这东西真够社会性…我听到自己声音愈来愈小。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是个骗局,正如《端传媒》上周一篇头条文章所写。那文章叫做《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观察手记:一个社会学学生的幻想在此破灭》。


可是,你知道吗?文章作者其实是跟我一起去越后妻有的,他在幻想破灭的同时还对我说了另一句话﹕我很讨厌雪。但不知为什么,回香港后我整个脑袋都是,冬天再去看看。


为什么?


气得像炸弹的香港义工其实每届都有,其中好些后来却成为艺术祭官方项目「大地予我」的成员;另一些今年在「香港部屋」帮手;有个成为导游,带初来的朋友到处走;还有一个,担任 ART FRONT GALLERY 的香港代理,无偿安排香港青年去日本,将那个曾经被骗的自己复制。他们老被问的问题也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再回去呢?


我有一个肤浅的原因,那就是人是犯贱。患难才见真情。没有根据这样讲,也无法将之理论化,但你想想,如果有一群人,三五个或者十来个,一齐来到异国乡郊,集体被骗,一天过后,他们会在饭桌讲甚麽?讲粗口。可能被骗会触发人类生存危机警报,或者会帮助大家想像共同敌人,那种情感交流总是比分享幸福快乐深刻得多。很多人说,不明白为何在越后妻有会特别容易与人交心(特别是小蛇队),我想这可能是原因之一。


而更奇妙的是,这些不满的交流往往会转化成一些你和我早应该有,而一直未有的讨论。从义工剥削转而谈到职场剥削,为社区付出是为满足自己抑或为世界更美好?一些当地人对外来者冷漠甚至怀敌意,孰对孰错?外地人要入乡随俗,还是本地人应该大爱包容?什么东西会让你觉得美?是艺术?自然?人情味?打卡很爽还是很庸俗?看艺术该走马看花还是细味品尝?或许更重要的是,艺术讲社区,为社区好,但其实什么是好?越后妻有的公公婆婆想要的是什么?你和我,其实又想要什么?


我们的生活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因为作品分布很疏落,关闭时间很早,晚上又无事可做,许多人每夜就吃著越光米饭,喝著新潟清酒,讨论这些小而重要的事。酒酣耳热,老朋友,新相识,搭著肩说﹕尽管大骗局还是大骗局,但艺术祭最好的经验就在这里﹗


一伙人去威尼斯双年展会不会有这种交流、这种经验?不会。去东京逛博物馆?去巴黎行罗浮宫?更不可能。即便是去以关心社会闻名的 Documenta,你和朋友的讨论顶多都是国族、民主、公义、资本主义……不是不好,但它终究不像越后妻有,贴近人的生活。虽然我写了许多文章批评大地艺术祭,但到现在,我还没想到有甚麽其他艺术祭、艺术节、艺术展…可以做到这一点。


原来人真的需要生活。不是食买玩,也不是世界和平天下为公,那只是问一句﹕你今天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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