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界LEAP 江萌
毛晨雨:荔枝姑娘
Mao Chenyu: Litchi Girl
地点:A+ Contemporary 亚洲当代艺术空间
时间:2018年9月8日至10月28日
“毛晨雨:荔枝姑娘”展览现场
亚洲当代艺术空间,2018年
古典美术馆的入口处往往是大理石台阶,观众拾级而上,步入艺术圣殿,领略人类思想的精粹,以达到精神的升华。现代美术馆往往与商店临街而建,推动艺术走向大众,同时为了艺术品的自洽性(autonomy)抹除其文化语境。我们常将当代艺术空间称为白立方,它将艺术带回到语境中,每次随着展品的变化,白色被重新粉刷。
现代主义电影的场面调度从经典好莱坞电影的影棚搬到战后真实的场所中——背景和人物变得同等重要,在表现人物心理世界的面部特写之后,长镜头和远景镜头也日益为电影理论青睐。随着数字时代的来临,电影“已死”,但是关于个人才能的现代主义神话,那胶片时代“电影作者”的幽灵,依然游荡在电影的黑盒子里。
《记忆2/3光速遗忘》(截屏)
单频高清彩色有声录像,2018年
12分
谁是荔枝姑娘?在整个展览里,她的踪迹难寻,只有一则脚注引领着我们走进她的故事,在单频录像《记忆2/3光速遗忘》里:“1967年,‘荔枝姑娘’挣脱看守的男人们,从牛棚逃出,跳下河。几天后,她的尸体在河流入洞庭口被打捞上岸,乳房已被水泡烂。”这件录像将另外两位女性的形象叠加在一起,一位是院线上映的纪录片《二十二》(2015)中幸存的慰安妇,另一位是文革中入狱并被被执行死刑的林昭,也是被禁的独立纪录片《寻找林昭的灵魂》(2007)中的主角。这些形象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剧照以及《银翼杀手2049》中瑞恩·高斯林(Ryan Gosling)的虚拟女友并置在一起。
《记忆2/3光速遗忘》(截屏)
单频高清彩色有声录像,2018年
12分
如果荔枝姑娘确实存在,面目可辨,她会是上面所有提到的女性的面孔叠加在一起的样子。毛晨雨并不想让荔枝姑娘如历史中的其他女性受害者一样有具体形象,要么加持某种政治叙事,要么遭受审查。荔枝姑娘甚至不一定来自过去。在《银翼杀手2049》的未来世界里,整个环境都可以轻易改变,国族记号消失了,但“慰安妇”将一直存在。
录像也记录了一个与环境有关的事件:2017年底在毛晨雨的老家洞庭湖地区,短短一个月内,一声令下,两百万棵欧美黑杨被砍伐清理。《荔枝姑娘》如果要成为影片,它的背景环境将比前景人物更不稳定。在现代主义电影高峰诞生的作者电影理论,或许可以被理解为带有导演个人印迹的某种肖像主体与背景关系(figure-ground relation)。许多中国独立纪录片导演借用作者电影理论,以强调个人表达。毛晨雨曾经是独立期刊《电影作者》的编者之一,如今他不再采用纪录片常用的提喻修辞手法——在传统纪录片中,被记录的主人公往往既是个体,亦是一个社会类型;背景既是具体的环境,又是一种符号化的整体。毛提出质疑,当人物始终受苦受难,背景又以“光速”变化,作者电影传统是否依然有效?
《物No. 1》,2018年
装置
琥珀、树根、衣帽架、三频高清无声录像,尺寸可变
“毛晨雨:荔枝姑娘”展览现场
《物No. 3 》(局部),2018年
装置
卷案、琥珀、盆景,180 × 50 × 120 厘米
“毛晨雨:荔枝姑娘”展览现场
当影像从黑盒子移到白立方,它既表演自己也对自身进行批判。而装置和绘画从白立方到绿盒子的位移也延续并深化了这种自反性。展厅一层的《物》系列装置展出的是经过化学加工状似琥珀的松香块,金黄通透的松香放置在各式中式家具上,被蜿蜒的台灯紧密地围绕着。一般而言,琥珀是最自洽的展品——它本身既是形式也是内容,既是自然也是文化。但在这里,支撑的家具和打光的台灯都被置于前景,和琥珀一起成为作品的一部分。观众并不知道这些松香收集自北美的一种松树,这些松树上世纪80年代被运到国内,用以防治长江流域的水土流失。同样,我们也不能立刻得知《图像考》系列灯箱里的抽象表现主义图案,实际上是古代玉器上的谷纹图案在宣纸上的拓印。
《图像考No. 1》,2018年
水墨着色
112 × 53.5 厘米(含框)
毛一直致力于研究洞庭湖区域的农业文化现实,这里却有意将琥珀和玉器去语境化。现代主义抹除艺术品的历史和政治参照,突出它们的形式特征,毛对这曾经激进的手法进行模仿,进而重新将它语境化。他没有像现代主义者那样追求一种虚假的美学普世主义,而是打破了博物馆所设立的界限——这一界限区分了无机和有机,艺术与工艺。那些台灯并不是现成品。它们点亮了“你不知道你所不知的”和“知道你有所不知”之间的区别。对毛来说,当我们能够重新具体化语境的缺失,语境的消解,或者语境的不平等传播,白盒子才能够指导我们如何去了解我们所不知道的。
《田野No. 1》,2018年
装置
绿幕布、玉石雕塑,尺寸可变
“毛晨雨:荔枝姑娘”展览现场
我们往往通过研究死者的陪葬品来确定他们的身份。在展厅二层,十二件陪葬品如同谜语一般陈放在绿色基座上,正对一面绿色墙壁。这件装置,名为《田野No. 1》,呼唤着一个未来的语境,那时我们将会了解这些物件,继而能了解死者。艺术家想象着,当有一天所有的政治、社会和历史指涉都完备而触手可及,荔枝姑娘便会向我们显现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