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 纤维低语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591   最后更新:2018/11/16 10:52:51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8-11-16 10:52:51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低语》(Meredith Re' Grimsley, Murmurs),装置,正面,2016,courtesy of Meredith Re'Grimsley


纤维艺术家和宾州布鲁斯堡大学织物设计专业教授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Meredith Re' Grimsley)热爱她的创作材料,她从纤维与织物的寻常性中发掘了一种人对这种物质深层的依赖。以针线缝纫,在织物上留痕,像极了她认识与对待自己的方式。格里姆斯利曾有一段童年创伤,并令她对家庭关系产生了怀疑。与艺术创作、心理疗愈、冥想相伴,格里姆斯利渐渐修补内心的缺失,并有能力去影响和保护她所珍视的家人与世界。织物看似脆弱,却因为彼此缠绕联结、增添了针脚缝线而变得强韧,而这些原本不属于织物而人为添加的痕迹,展露了材料的美丽与潜能。对格里姆斯利来说,真正的力量并非来自高声呼喊,而是无处不在、坚定而柔韧的低语。


ArtWorld:艺术家的创作需要对其材料有充分的了解,作为一位纤维专家,这种材料还会不断给你新的发现吗?


格里姆斯利:我得说我对自己所使用的技术的理解正与日俱增。并不是说我的发现是新的,而是我通过实验才让它们显示出来。纤维材料由来已久,自打人类有了舒适性和装饰性的需求。唯一新的一方面是技术正在取代手工劳动。


ArtWorld:能否介绍一下你在纤维艺术创作中偏爱的某种材料或处理方法?


格里姆斯利:我坚持使用天然纤维——棉和丝绸。这两种材料能显现绝佳的染色,并且能保持纺织颜料的颜色,不被油画或丝网印刷的颜色影响。尤其是我使用的棉布是一种厚重的有着天然颜色的平纹棉,在这种布上进行缝纫也相当合适。

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低语》(Meredith Re' Grimsley, Murmurs),装置,背面,2016,courtesy of Meredith Re'Grimsley


ArtWorld:你对纤维艺术持续着迷的原因是什么?你觉得它更多地是一种身体性的劳动,还是精神性的活动?


格里姆斯利:两者都是。作为一个视觉/触觉的学习者,我总是相信物质性对于信息收集和记忆关联的作用。说到精神性方面,在我的工作室工作,埋首于冥想空间,远离喧嚣地艺术创作,这些让我与自己的内心和精神沟通。此外,纤维艺术所用到的材料让你能感受到它的精致与脆弱。但是,当一件纤维艺术作品被创作出来之后,它的材料经受得住难以执行的物理操作,耐受得住严酷的化学环境、极端的温度。它能被击打、踩踏、捆绑、打结、缠绕、用针刺穿,但仍保持着强度,甚至变得更强韧。这真是棒极了。


ArtWorld:你能否介绍一下用纤维和织物来创作的过程?


格里姆斯利:纤维有着异常丰富的技术语言和可能性。作为一个艺术院校的教授,我对很多种创作方法进行教学,我不断地实践和更新我对这些技术的理解。我对纤维的使用完全出自深层次的实践和理解,它开始变得像我的呼吸,它成为了我的第二天性。我在创作时,总是多头工作。有时候我要准备好各种图片、工序和材料,才会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这一过程能让工作透口气,让主意冒出来。

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深水地平线(细节)》(Meredith Re' Grimsley, Deep Horizon (Detail)),被子,2015,courtesy of Meredith Re' Grimsley


ArtWorld:如何理解纤维织物是人的第二层皮肤?


格里姆斯利:从出生到死亡,我们都被织物所包裹。它成为第二层皮肤:引领我们进入这个世界;让我们保持温暖;让我们显得时尚;在恐惧时、恋爱时、回忆时、思乡时裹紧我们;在仪式中装饰我们;美化我们所拥有的空间;被当作家族的传家宝或习惯用品而传承;在我们死亡时引领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与纺织品的交互,是我们一生中所经历的最长久的物质关系。除了人的身体,纺织品是唯一与我们相伴一生的物质,它既可以被任意支配,又是神圣性的。


ArtWorld:织物与人的第一层皮肤有何关联和区别?化妆、纹身、伤疤等痕迹临时或永久地改变了人们皮肤的样子,与之对应地,在你的作品中,你会用怎样的痕迹来表现作品中人物的情感和经历?能否举个例子?


格里姆斯利:由于我们和织物的关系——我们用织物来装饰、保护自己,让自己舒适——我们对这种材料有着亲密的理解。当一个观众走近一件纤维作品,他们总忍不住想要动手摸一摸,其他媒材的作品不会有这么强的诱惑。我在纤维艺术的展览上总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尽管墙上贴着“请勿触摸”的标识,但总有人偷偷摸摸地摸一下作品的边边角角。人们会觉得虽然我们拥有这种材料,但我们依然渴求了解它、触摸它、感受它,即使冒着被人训斥的风险也要打破禁令。


至于说第二层皮肤和我们真正的皮肤的关系,虽然我的作品没有直接从视觉角度去反映这种关系,但我对非西方的纹身的根源做过研究。我的兴趣点并不是皮肤上的记号,但简·卡普兰(Jane Caplan)在她的论文集《身体书写:纹身在欧洲和美洲的历史》(Written on the Body: the Tattoo in European and American History)中写道:“这种标记成为一种擦除不掉的嵌入体,它的可望而不可即(创造出)一种内部和外部的交换——一种‘矛盾的双重皮肤’。”纹身者随着皮肤的物理性转化,精神性也发生了转化,这个概念令我很着迷。通过将织物视为第二层皮肤,我将精神的“擦除不掉的嵌入体”转译为对卡普兰所描述的“内部和外部的交换”的讨论。


通常来说,记号描述了一种限制,是对压迫个体的心理状态的反映。我喜欢在被视为可爱或可怕的对象中间制造一种张力。在生活中,我们的心理应对机制经常会像拯救我们的救世主,但是它也会限制我们的自由,阻止我们做真实的自己,就像我的作品《女创立者》(Foundress)和《低语》(Murmurs)所表现的。另一些记号和身体经验的视觉表征有关,比如作品《深水地平线》(Deep Horizon)。

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女创立者(细节)》(Meredith Re' Grimsley, Foundress (Detail)),被子,2014,courtesy of Meredith Re' Grimsley

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女创立者》(Meredith Re' Grimsley, Foundress),被子,2014,courtesy of Meredith Re' Grimsley


ArtWorld:你的创作中经常出现女性的人物形象,她们与你自己或你认识的女性有关吗?她们是一种自我肖像吗?


格里姆斯利:我的许多作品都是自画像,她们在告解,是个人化的和治疗性的。出现在我作品里的另一位女性是我的曾曾曾姨母,她是乔治亚州的一个农民,曾度过艰难劳苦的一生。瑞克·博拉格(Rick Bragg)在他的书《南方纪事》(All Over but the Shoutin)中提到他在阿拉巴马州的贫困农村度过的童年岁月,说他的母亲对着破烂缝缝补补,“由此,(他)才能站在母亲的肩膀上,摆脱萦绕着他的贫穷与绝望,获得自由和洁净”。我将这样的女性视为力量的支柱。她是我的缪斯。


ArtWorld:手的姿势或动作在你的作品中也很突出,你经常让人物十指交叉或在手指上缠满线条,能否解释一下手势有什么特殊含义?


格里姆斯利:我看一个人总是先看手。双手能揭示人们的很多信息。我也很喜欢我们家族的手的历史。我有一张曾曾曾姨母的照片,她的手交叉着,搁在膝盖上,她的手显得强而有力。我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她有能力作出自己的决定,尽管不是用声音而是用双手。我母亲的手也给了我部分灵感。她过去常用手捧着我的脸,在她抚慰我时,我能从她凉凉的皮肤上闻到香烟的味道。这种回忆真是鲜活无比。如今,关节炎让她的手变了样子,不再饱满,就像枯藤老树的树瘤。她手上静脉突起,显示出漂亮的纹理。我在自己的手上也看到这种特质。手的使用也直接反映出一种触觉。通过我们的手指,我们能了解很多东西。


ArtWorld:你的作品《同样的旧伤:家族遗产》(Same Old Wounds: Family Legacy)参加了展览“留心:以艺术探索心理健康”(Mindful: Exploring Mental Health Through Art),这是一个装置和表演结合的作品,能否谈谈这件作品反映了哪一种心理健康问题,你是如何对这一问题产生关注的?


格里姆斯利:我介绍一下背景。这件作品是由我对 “表观遗传学”(Epigenetics)的本能理解而发展出来的。在知道这个术语之前,我就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创伤经验是会通过遗传而传递下去的。西奈山医学院的神经科学和精神病学的教授、创伤研究部主任瑞秋·亚胡达(Rachel Yahuda)将创伤描述为相对于个体的普通经验而给这个人的现实带来巨大改变的经验。她说:“这种观点很简单,你常听到这种说法。当人们遇到剧烈冲击时会说‘我已经换了个人了。我变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表观遗传学给了我们这种语言,有关它的科学正在层层解开。”


她研究了大屠杀和“9·11”事件的受害者及其后代,以及有着非常私人创伤的个体。她发现无论是高公共性的创伤经验还是私人的创伤经验,都是可导致一个人在细胞层面发生改变的创伤事件的后果。她提出我们可以把自己想象成计算机,遗传基因像硬件一样工作,表观遗传则像软件,软件是可扩展和改变的。她进一步解释说,表观遗传的标记,或者说改变,是能通过遗传传递给下一代的,她治疗过大量创伤受害者的子女,通过对其观察而得出这一结论。


尽管没有得到确诊,我的母亲一生也遭受着抑郁和创伤后精神失调的折磨。瑞秋·亚胡达的研究标明,孩子会从上一代人尤其母亲那里继承表观遗传变化,压力与创伤随着新陈代谢也会衰减。心理学家和作家沙法利·萨巴瑞(Shafali Tsabary)解释了这一过程:“当父母深陷于自己的痛苦中,他们就很难对子女理应得到满足的需求作出回应,这些孩子的成长过程就会很分裂。因为他们本质的自我从未得到发展。因此,他们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反映其真实存在的镜子,寻找任何有可能令自我完整的慰藉品。” 萨巴瑞还补充说:“要创造一面映照我们真实存在的内部的镜子何其不易,一旦抚养关系没能够提供这样一面镜子,我们很可能不但觉得自己有所迷失,更会感到严重的抑郁。”


在《同样的旧伤:家族遗产》这件作品中,墙上的小幅作品是隐喻性的成双成对的男女肖像。这里没有使用照片,而是将他们所受的伤用痂的形式表现出来。在每个“痂”下面是基本的计算,告诉观众个体是多么容易受到自己的和其先祖的创伤的影响(表观遗传标记是如何形成的)。有些只引发了少量创伤,有些则很多。而且,你通过这些男女的创伤看到他们是如何匹配或错配的。这些肖像连接到一条被子。那些小小的圆圈代表着孩子结痂的膝盖。他们带着其父母和先祖的伤,继续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这些个体最后连接到我和我的外套。我是个不能好好处理自己的创伤的人。我总是默默承受。通过艺术作品和治疗方法,我与个人创伤作战。随着对自己痛苦的深入挖掘,我敞开旧伤,让阳光和空气接触和治愈它们。


我的痛苦是多方面的。在我六岁的时候,邻居家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把我拽进我家后面的小树林猥亵了我。震惊我的另一点是,当我从小树林蓬头垢面地回家时,我忙碌的家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异样,这持续地损害着我的自我价值感。当时六岁的我迅速做出了衡量,她知道自己没有被看见。在这个被抛弃的瞬间,我分裂成了两个人。《同样的旧伤:家族遗产》的表演是在“留心:以艺术探索心理健康”的展览开幕上进行的,它是对那个在小女孩时被抛弃的我,在公开的治疗中所作的私人保证。以下是表演录像中的叙述:


我曾造成了自己的人生。

我曾寻求他们的赞成。

他人的评判、羞辱和神话曾蒙蔽了我的双眼。

我感到窒息却依旧顺从。

我磕磕绊绊,心存恐惧,但还是踢倒了我搭建的东西。

我在看不见中无意地摧毁了我苦心制造的东西。

我指责他们。我向他们求告帮助。但,没有人作声。

我只能自己帮助自己。

我需要自己照顾伤口。

我抗争……直到获得自由。

我摆脱家庭的情感枷锁。

我为自己的人生搭建新家。

我亲吻自己的伤,让它们安全无虞。

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同样的旧伤:家族遗产》(Meredith Re' Grimsley, Same Old Wounds: Family Legacy),表演,9 分 19 秒,2015,当代手工艺会社(Society for Comtemporary Craft)的展览

“留心:以艺术探索心理健康”(Mindful: Exploring Mental Health Through Art),courtesy of Meredith Re' Grimsley


ArtWorld:你的大部分作品表现的都是一种人的深沉的、内在化的精神状态或关系,是什么促使你想要探究人的内在?你的个人哲学是怎样的?


格里姆斯利:我相信在我们的理解力之外有一种巨大的神秘,它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和万事万物之中。在我的生活中,这种精神力总是与我相遇,将我带出黑暗。我的生活中有种魔法,它只能被形容成比我所见的更高层级的东西,我称之为上帝、伟大的神秘、启示。它是一种礼物。


ArtWorld:同样是使用织物,用双手来创作一件视觉性的作品或装置与面对观众进行现场表演有何不同?你通常会如何将静态的图像作品、装置转化为表演?


格里姆斯利:无论媒材是什么,我发现表演有一种独特的接近观众的能力。观众与艺术家本人及其意图有直接的联系。如果一件展出作品没有艺术家去激活它,观众只是从个人层面去参与。这种关系安静、亲密,观众有时间去自己观察作品的细节。但表演在其发生的那一刻是生猛迅速的。至于说“我如何将静态作品转化为表演”,我想我没有特定的方法。我的表演作品总是为了特定的时刻而创作。它们是由我的经历和我想要向观众更直接地诉说我的理念的这种渴望而激活的。


ArtWorld:在作品《另一个故事》(Another Story)中,你和另两位表演者一同表演,能介绍一下这个作品所表现的故事吗?你们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是鸟——你是家燕,另一对男女表演者是金翅雀。

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同样的旧伤:婚姻》(Meredith Re' Grimsley, Same Old Wounds: A Marraige),被子,2016,courtesy of Meredith Re' Grimsley


格里姆斯利:《另一个故事》开头是对亚当与夏娃故事的重述。通过事后觉悟和心理健康援助,我已经解决了我的经历带来的困扰,因此我意识到这件作品应该有关我孩子的内在化了的心理创伤和对她的需求的认识。扮演金翅雀的两个人物代表着遭受心理创伤而分裂为两部分的自我——其中一个更强势、更支配、更有侵略性,另一个更孩子气、更纤弱、更顺从。


而主角家燕被金翅雀惊醒,这两只金翅雀是不对等的,他们表现出争吵的、漫无目的、自毁的状态。家燕登场,金翅雀的行为激怒了她,但她仍抱有同情心。家燕召唤两只金翅雀,与他们吻别,送他们去解决困难,让他们稍事休息,随后她才能唤回自己。


ArtWorld:纤维材料在表演中常被用来缠绕、覆盖、包裹、延展、打结,它既能代表保护,又能代表束缚,既能外显一种形象,又能遮蔽一种身份。能否就此谈谈你的理解?


格里姆斯利:纤维由于其历史、复杂性、与人类的亲密性和占据空间的能力(防护或限制)而拥有最强大的媒介能力,因为它是人类生活中的寻常品,它被人们想当然认为是某种样子或者忽视。我相信纤维是艺术创作中最有价值的材料,因为它与人类的身份息息相关。我被纤维这种艺术媒材所具有的隐喻能力深深打动,它也是通往潜意识的通道。

梅瑞迪斯·格里姆斯利,《另一个故事》(Meredith Re' Grimsley, Another Story),表演,2014,Lee S. Millard 摄影,courtesy of Meredith Re' Grims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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