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浮梁到桐庐,中国版本的地方艺术节来了:但这里不是都市艺术工作者的“乡村舞台”
发起人:开平方根  回复数:0   浏览数:1027   最后更新:2021/07/07 14:00:56 by 开平方根
[楼主] 开平方根 2021-07-07 14:00:56

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我们是下午三点上船的。带着生活基本用到的东西,坐船坐到安徽歙县再换车。当时告别的时候,家里一个村的人来送我们上船,当时我们到歙县靠岸休息的时候,那天晚上,7月份的时候,月光特别亮......” 江西省景德镇市浮梁县寒溪村村民徐有水在口述历史纪录片《我.家.乡》中回忆1966年,他13岁时永远地离开浙江淳安家乡的那趟路程。

江西省景德镇市浮梁县寒溪村村民徐有水


因新安江水库建设,1966年10月浙江省淳安县新安江库区乡镇移民1702户7067 人迁入江西省浮梁县,之后又有2140户9307人移民相继迁入,当地为安置移民单独建村。

倪倪、霍城、于瑒《我 · 家 · 乡》


“艺术在浮梁2021”自5月起就在由当年来自浙江的移民组成的寒溪村史子园里展开。经过为期一年的在地调研和筹备,26位国内外艺术家,共计22件艺术作品,如今遍布寒溪村的村屋、道路、田地与山间,面积十八平方公里的村庄仿佛化身成为了没有屋顶的乡村美术馆。

马良,“青梅竹马照相馆”


寒溪村中的第一座移民婚房,由艺术家马良改造为青梅竹马照相馆,展示了60对夫妻的影像,包括为屋主夫妇孙玉金和王暖香专门合成的合影。“原来移民搬到这里来,这一块荒芜得很,竹子老高,进去根本就看不到人,里面有一坑水,那我们就选在这里。”孙玉金在口述历史中这样说。

孙玉金和王暖香,摄影:贺岁华


房子建于1969年,是当时村中最好的一栋建筑物。该屋地基原分给当时的村支书徐好山,因当时25岁的孙玉金结婚急需用房,村支书主动将宅基地让给孙玉金,并动员村民出工出力帮忙建房。孙大爷成为了移民中第一个结婚成家的年轻人。改造为青梅竹马照相馆,旧屋只做了清理和基础修缮,基本保持原来的样子。自从作品落户后,当年的“新娘”王奶奶天天来看。

第一次在中国的农村做在地艺术项目的马良表示:“那个屋子的环境特别适合我这个作品,有爱情故事,有回忆,有当地的人文情感色彩。”但同时,他也有所反思:“我觉得这次的作品还是过于的作者化了。自我检讨,其实可以让作品更开放,更富有想象空间。”

文那,《签人计划(创意支持:不正经历史研究所)


孙大爷的一个废弃理发店里,如今放着泉州木雕非遗传承团队制作的“签喜老爷”。艺术家文那创作,不正经历史研究所提供创意支持的《签人计划》是一个互动型装置,通过引导游客拨动签喜老人身上的筹码,获得对应数字的签文,然后游走全村,去寻找对应签语,引导人们体会心理空间与村落物质环境和社会历程的联结。

刘建华,《渠道——之形》


17个蓝色的雨滴不规则地漂浮在村口茶田间的水渠之上,刘建华的《渠道——之形》是人们进入寒溪村见到的第一个作品。村中的水渠建于1976至1978年,水源来自臧湾乡最大的水库,二十年来灌溉着寒溪村1000多亩良田,直至1998年的洪水后废弃,原有水源不再自此而过,灌溉改从洋港的水坝引来。水渠是寒溪村移民开拓史的实证,艺术赋予了这条因灌溉方式的变化而失去作用的水渠以新的生命,也成为了人们重新思考发展与保护之间的契机。

艺术家刘建华在现场安装《渠道——之形》,摄影:异想社


“水渠没用了,留在这里也可以,但如果周边茶园有改造,也可以推倒。”村民朱为腾在刘建华考察时介绍说。三个月后,作品布展完成,朱为腾看后完全改变了此前关于“推倒”的设想。刘建华表示:“它可以让人感受到艺术跟当地的生态发生关系,跟当地的历史发生关系,且可以永久的立在那儿,让人不断地去思考很多不同的一些问题跟感受。”

茶田原貌


建筑师马岩松在寒溪村及周围的制高点——茶田顶端点亮了一盏《大地之灯》。2021年3月首次赴寒溪村考察,马岩松在雨中翻跃过一座又一座山包,“有一个山头上有一丛树,下面是茶丛,很特别的。好像是和天地对话的地方,挺有气场。”马岩松回忆道。

马岩松,《大地之灯》


他选择了具备大地美感的茶山,用一圈白色薄膜简单包围那丛山头上的树。迎光时作品本体凸显,如同茶田上漂浮的白云。背光时薄膜变成半透明,成为树影和远山的取景框。雾气中薄膜似透非透、影影绰绰,与田间升腾的水汽融为一体。夜晚装置变成一盏大地之灯,四种颜色缓缓变化,遥远呼应村庄灯火。装置底部铺设了观景平台,成为游客休憩、村民聚集和活动的公共空间。“我们施工现场有个当地工人说,我们的作品很像一个长出来的蘑菇,他用‘长’这个词,我觉得很有意思。”马岩松特别提到。



谈及心中理想的村庄,马岩松认为其内核关乎精神,与家庭、社会产生关系,不同于生产与功能的需求,结合自然环境,人们会对一个祠堂、一棵树、一座山有情感的联结,对空间、建筑、环境有了精神性的要求,这样的聚落就是理想的。

谷文达,《碑林散系艺术福椋》


村中茶山脚下,谷文达在海底儒石上篆刻的“艺术” “福椋”(liáng),抛光后在阳光下乌黑光亮。《碑林散系—艺术福椋》选自艺术家谷文达创造的《简词典》,《简词典》以一字代词、自八十年代初开始并仍继续编撰。“福椋”(liáng)意为似福树成长,似福鸟放飞,为史子园树碑祈福。谷文达表示:“重要的不仅仅是艺术作品的呈现,最重要的是结果。最后要乡亲们得益、要乡里县里得益,项目才能持续。”

沈烈毅,《空游云行》,摄影:孙泽亚


绵延茶山尽头脚下的巨大竹编鸟巢、山坡中神秘小屋与生命力顽强的芭茅中长出了翘翘板、隐入竹径在密林中看见天梯...... 中国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教授、艺术家沈烈毅是此次“艺术在浮梁”呈现作品最多的艺术家,多样的形态和丰富的互动将巧思洒落在村中各处,在攀上竹梯和巢中望天的过程中,人们能感受村落的自然之味。



而六个月后,在“以艺术唤醒乡村”的另一个尝试——2021首届“放语空年度展廊计划”中,沈烈毅与直造建筑事务所(NATURALBUILD)的联合创始人、建筑师水雁飞共同创作的作品将落地于浙江省桐庐青龙坞青龙潭。“放语空年度展廊计划”本着推动国内建筑师与艺术家跨界合作的理念,以2021年为计划元年,每年邀请一位建筑师与一位艺术家合作共创,打造一座具有一定功能,以户外展亭为表现形式的艺术实体作为年度展廊作品。

“‘艺术在浮梁’是首次在中国落地实施的精致版大地艺术节,”“艺术在浮梁”策划人孙倩在接受《艺术新闻/中文版》专访时说:“2015年,我接触到日本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作为一个艺术从业者,我是被那里的艺术感动了,看到它能够去推动社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当时我就认为,从形式创新的角度,从艺术价值拓展的角度,从对社会推动的角度,还有从中国社会现实需要的角度来看,中国都应该有这样的艺术节。”

日本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始于2000年,每三年举办一届,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国际户外艺术节。艺术节以“自然拥抱人类”为理念,以“地方重建”为目标,以艺术为桥梁,农田为舞台,连接人与自然,试图探讨地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挖掘地方蕴含的价值,重振在现代化过程中日益衰颓老化的农业地区。

TANGO,《泉有米酒酒馆》


遵循大地艺术节的理念和方法,“我们最看重的是村民的自主,艺术节最后的获益者必须是地方,是村民,而不是都市艺术工作者换了一个叫‘乡村’的舞台。”孙倩表示。

真壁陆二(日本),《浮梁共生之家》


“艺术在浮梁”筹备前期策划团队对寒溪村史子园的历史、自然、地理、农业、产业进行调研,邀请艺术家到寒溪村史子园考察创作。120位左右的村民参与了作品的创作与落地,“所有的艺术作品其实都是为了当地制作的,无论是做作品还是选择作品的空间,我们都尊重当地的意见,这是这个艺术节的非常重要的一点。”孙倩说。

“艺术在浮梁”全体志愿者,摄影:异想社


从5月1日至6月1日,为期32天的正展期间,与乡里联动,37位村民担任志愿者参与运营服务。更长线的在地工作还包括策划团队和村民一起改造自有住房,帮助开设了村中的第一家农家乐餐馆和小型的民宿等旅游配套产业,并创立了“拾八方182”艺术衍生品品牌等。“艺术在浮梁2021”的正展虽然在6月1号闭幕,但即将以新的预约制观展形式,开始一种全新的不落幕的艺术展。


Q =艺术新闻/中文版
A = 孙倩
“艺术在浮梁”总策划
江西省浮梁县臧湾乡寒溪村乡创特派员

Q: 发起“艺术在”这一在地艺术计划的契机是什么?

A:“艺术在”起源于我们在中国开展大地艺术节的初心。2015年,我接触到日本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作为一个艺术从业者,我是被那里的艺术感动了,看到它能够去推动社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当时我就认为,从形式创新的角度,从艺术价值拓展的角度,从对社会推动的角度,还有从中国社会现实需要的角度来看,中国都应该有这样的艺术节。

马岩松带领MAD建筑事务所改造清津峡观光隧道作品《光之隧道》,越后妻有大地艺术三年展,2018.摄影:Osamu nakamura


2016年,我在越后妻有创办了中国艺术基地“华园”,初衷是希望有更多中国的年轻艺术家参与到日本的大地艺术节,后来更进一步想把这个艺术节带到中国来。2018年,经过授权,我和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策划人北川富朗一起发起了在中国的大地艺术节计划。

在这个过程中,正好赶上国家的乡村振兴和文旅融合两项新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我们前后受邀考察了上百个村。最先启动的桐庐大地艺术节由北川富朗担任策展人,规模比较大,又受到疫情影响,项目在落地上会需要更多的时间。在桐庐大地艺术节的经验上,我们运用大地艺术节的理念和工作方法发起了“艺术在浮梁”这种小规模、实验性和精致化的在地艺术项目。
这样既可以让很多朋友看到具象的样貌,也能建立一定信心,推动一些愿景,同时还可以培养锻炼具备地域型艺术节实操能力的团队。

正好去年浮梁县推出了乡创特派员制,我就担任了寒溪村的乡创特派员,相当于这个村的运营官,与村干部们和当地人一起工作。

Q: “艺术在浮梁”项目组坚持“在地性”工作方法。“在地性”是指什么,以及您与团队做了哪些方面的“在地”工作?

A:在地性主要包括艺术本身的在地性和工作层面的在地性。艺术的在地性,就像北川富朗在著作中阐述的,它包括讲述当地的故事,开发和运用当地的资源,使用当地的材料,以及当地人参与,这些其实都是艺术的在地性。

大卫·歌诗坦(D**id GERSTEIN,以色列),《对饮》(Tea for Two


至于工作层面的在地性,开展地域性艺术节最主要的,是要求我们团队的一定要扎到这个地方去,和当地人完全工作生活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新时代的“上山下乡”。现在的年轻人去乡村,这很不容易,但是未来,他们也必须面对乡村,我想,我们能带动更多人去正视乡村,投入参与乡村的发展,这是最大的“在地性”。


艺术在浮梁,我们大概用了5个月的时间做在地调研,这还仅仅是一个村庄。没有深入的发现和研究,是无法给出命题和答案的,甚至我们无法做出一盘真正感动的菜。当然,在地工作也有很多开始时预想不到的问题,这些都成为我们的经验,也在不断修正来自城市的我们,在价值观、行为习惯上与村民之间的差距。这样的工作,我们不会停,会长期开展下去。这是地域型艺术节可持续价值中重要的组成。


Q:“艺术在浮梁2021”是首次在中国落地实施的精致版大地艺术节。“大地艺术节”有着怎样的理念及方法论?在中国落地,与在日本的情况有何异同?


在中国落地,主要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弥合认知,一个是解决资金。弥合认知,是因为从各级政府,到在地村民,以及社会力量,大家多方,对艺术节这个事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预期也不一样,所以说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让多方的认知理解尽量靠拢,让艺术节成果满足多方的需求,这是我们最大的难题。这有别于在都市中做单纯的艺术活动,往往就是一个简单的甲乙方关系,但是地域型艺术节要应对的对象太多了,虽然难,但这也正是它的意义和价值所在,也正是我们团队不可替代性所在。换言之,在中国,很少有机构会去愿意做这种过于繁琐,直接回报没那么大的傻事。但我们的实践,给更多人带来光亮,启迪中国更多的人去探索适合我们自己的乡村艺术建设之路,这个价值是我们自豪的,是不能简单用货币收益来衡量的。

林小蕙,《竹韵 · 生腾》,摄影:万象


另一个难题是资金,投入少了没效果,投入多了没回报,往往社会企业的目的过于商业,而政府在这方面投入上又非常谨慎,我们甚至需要贴补,但无论如何,能把这个成果作出来,各方面都是满意的,我们也获得了很多在今后可以优化模式的经验。

Q: 根据您筹划和落地大地艺术节的经历,请谈谈您如何看待目前中国县域对艺术的需求?

A:我很有信心,地域型艺术节在中国的未来,前途无量,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一定要用正确的方法。 中国的乡村振兴战略,是一个巨大的,长期的内需增长过程。乡村振兴与中国城镇化是相辅相成的,这个过程中,原来集中在城市的各种行业,各种资源,全都要到乡村去,无可避免。


地域型艺术节的率先实施,也具备引领性,也为过去十几年中国艺术乡建领域,拓宽了视野和思路,我们更希望为乡村带了具体的变化与收益。就像“县域经济”这个命题一样,将来也会有一种“县域文化”的诞生,这是一种中间状态,庞大而生机勃勃,它不需要那么高的纯度,但可以和都市文化实现对接就可以,而不是以往那种落差过大的仰视。所以的可能性,都在这个巨大的增长空间中诞生。

周褐褐,《小碾深瓯》


另外一个难题是资金。一方面投入少了效果不佳,另一方面,其实大地艺术节没有快速的回报,所以企业和政府在这方面的投入非常谨慎。我们很幸运“艺术在浮梁”这个项目各级政府都给予了很大的信任和支持,简化工作流程,专业的事交与专业的人,才得以在短时间内圆满呈现。所以,我们遵循大地艺术节的理念,但在方法上,还是要去探索国内探新的模式。

Q: 用艺术的方式进行乡村振兴,与更常见,更传统的方式,例如基础建设相比,它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A:艺术助力乡村振兴,不能替代其他方法,也不具备最大化的普遍性,但它依然可以为众多乡村的提升发展,提供路径。要说独特,我们最看重的是村民的自主,艺术节最后的获益者必须是地方,是村民,而不是都市艺术工作者换了一个叫“乡村”的舞台。所以不能给村民带来生产收入、产业带动、生活环境、文化提升、文明提升的艺术,都是不适合的。采访/撰文 童亚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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