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事奉与复制的效应——评余极的观念摄影《洗足图誌》
转218

查常平



在继承了犹太－基督信仰的西方社会，“洗脚”这种日常化的行为，往往带有某种宗教性的意义内涵。它意味着：谦卑、顺服，和对个人一天行走劳苦的真正关切与尊重。古代中东地区，洗脚用的水的珍贵，常常超过了任何食物的价值。公元一世纪，基督教开始传播，使徒保罗把“接待远人，洗圣徒的脚”（提摩太前书5章10节），当作年老寡妇的一种德行来描述。但是，我们从艺术家余极创作的《洗足图誌》（数字摄影，2002）的图像画面上，遇见的不是一群年老的寡妇，而是一个个花季少女；她们不是在为“圣徒”洗脚，而是在为一位以艺术家本人为模特的有钱人浴足。她们已经喜乐地习惯了自己的职业，即使在艺术家拍摄她们的工作肖像的时候，也少有羞涩感觉。甚至，有的洗脚女，还用左手托起脸庞，等待着艺术家快门闪光的瞬间，以便为自己留下匿名的纪念图片。她们本该在父母身旁接受作为少女的心灵的教育，而今，她们在城市大街小巷的存在，却成为培养有钱人腐朽没落生活的温床。从这幅图片可见，她们作为一种新兴服务业的小姐，非常敬业。当然，她们如此事奉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生计，为了“玛门”即钱财。这本无可厚非。以自己勤劳的双手，洁净人们的双脚，由此在梦寐以求的都市生活下来，这和城市里的一切劳动者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命运差别。

当代艺术的发展，越来越同人们的日常生活相关联。艺术的图像，成为民间生活的文献见证。这恰好是观念摄影的一个独特功能。庄辉对于过去集体主义时代的追述式摆拍，袁冬平关注社会边缘人的纪实摄影《精神病院》系列（1990），刘树勇以太平间、追悼会、坟茔等为艺术场景的《死者》系列，还有近年来受到批评家广泛关注的王庆松的《老栗夜宴图》（2000）等作品，其艺术主题关怀，无不指向包括知识分子的常人的瞬间世俗生活。在一个以民族英雄、革命领袖、文明导师、模范人物为主流思想的前现代国家，艺术家对于任何微观存在者的关注，都可以说是一种对于现代性的呼求。因为，真正的现代社会，其艺术表现的对象，往往是作为多元中的一元而存在的边缘性生存群体——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是弱势群体，在精神生活中理应成为一切精英阶层优先注目的对象。他们在所谓的关心人民而不关心个人的社会里，基本上不可能拥有任何文化上的话语权。21世纪开始，中国都市到处出现的洗脚女，在社会学的意义上，已经形成为一个阶层，但在法律的意义上，她们并没有即使是模糊的法权身份。除了个别艺术家的文献记录外，我们的社会基本上对之采取的是一种无视其存在、冷漠其哀乐的态度。她们在广义上可以说属于打工妹，属于社会劳动者。不过，这些说法，对于她们的社会身份的界定，只具有一种贬损的涵义。相比之下，她们还不及古代希腊罗马的奴隶阶层，在那里，奴隶属于一种法权身份，他的生存彼岸是成为被释放的自由人。而洗脚女的自由，也就是从一个洗脚房洗到另一个洗脚房、从一个老板的脸色转到另一个老板的表情的自由，或者从洗脚房转入按摩房、或者离开都市成为劳苦农妇的自由。

正因为如此，艺术家的劳作，就赋予了洗脚女阶层以特别的意义。余极在叙述他的创作过程时说：他以进逼的方式，拍摄这些和他有肌肤接触的匿名女孩，但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与之建立关系的、在特定场景中达成文本互相指涉的图像记录。他企图以此“揭发潜藏于人们内心深处的权力期待心理、享乐主义、虚情主义甚至一种虐恋的施暴情节，曝光中国享乐主义、拜金主义、写意主义如何打破禁忌，让诸如濯足修身神圣事变成通俗文化，商用文化，公务文化，以至泛性文化的。”不过，在一个大多数人相信物质主义的国度，艺术的功用也只能停留在客观地、中立地记录层面。它并不能引导人们去脱离这种物质主义的诱惑与奴役。如此神圣的使命，只能让位于人心中的另一种力量，即宗教的力量。这使我们想起了人类历史上的一幅经典的洗脚图像，那就是基督教的创始人耶稣为他的门徒洗脚的场景。其中，被洗脚的人中，一个是将要三次否认跟随过耶稣的彼得，一个是即将为30块钱出卖他的犹大。

“逾越节以前，耶稣知道自己离世归父的时候到了。他既爱世间属自己的人，爱他们到底。吃晚饭的时候，（魔鬼已将卖耶稣的意思，放在西门的儿子加略人犹大心里）。耶稣知道父已将万有交在他手里，且知道自己是从神出来的，又要归到神那里去，就离席站起来脱了衣服，拿一条手巾束腰。随后把水倒在盆里，就洗门徒的脚，并用自己所束的手巾擦干。挨到西门彼得，彼得对他说：‘主阿，你洗我的脚吗？’

耶稣回答说：‘我所作的，你如今不知道，后来必明白。’

彼得说：‘你永不可洗我的脚！’

耶稣说：‘我若不洗你，你就与我无分了。’

西门彼得说：‘主阿，不但我的脚，连手和头也要洗。’

耶稣说：‘凡洗过澡的人，只要把脚一洗，全身就干净了。你们是干净的，然而不都是干净的。’耶稣原知道要卖他的是谁，所以说：‘你们不都是干净的。’

耶稣洗完了他们的脚，就穿上衣服，又坐下，对他们说：‘我向你们所作的，你们明白吗？你们称呼我夫子，称呼我主，你们说得不错。我本来是。我是你们的主，你们的夫子，尚且洗你们的脚，你们也当彼此洗脚。我给你们作了榜样，叫你们照着我向你们所作的去作。”（约翰福音13章1－15节）据说，尼采一度称赞耶稣为门徒洗脚所呈现出的“爱与事奉的精神”。这里，耶稣想告诉门徒的，是一种人与人之间彼此应有的谦卑、服务的态度，即使那服务的对象，有可能是如犹大之流的叛徒和彼得之类的软弱者。耶稣以他的实践行动，阐明他关于“爱邻人如自己”的宣道。相反，在余极的作品中，洗脚这样的行为，对于洗脚女而言，不过是她们谋生的手段；对于被洗脚的人而言，不过是他们缓解肉体疲倦的方式。很难相信：一个人在接受了多次洗脚后，人生境界会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升华与提高。我们更不可能预见：一个洗脚女在工作几年后，会成长为圣徒的可能性。

洗脚这种同样是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却获得了不同的诠释意义：一是某种圣神精神的传言；一是纯粹世俗肉身的享乐。其实，这里，还有图式关怀的差异性。耶稣为门徒洗脚的故事，其文字表达借助救恩叙述，侧重于耶稣与门徒的关系，和由此传达出的门徒应当彼此相爱的教义精神。在余极的《洗足图誌》中，图像陈述主要通过当代艺术的机械复制效应。图像主体之间洗与被洗的关系，因洗脚女面对镜头时不同的反应而得到丰富的呈现。同样是洗脚的场景，由于复制的主体是正在从事洗脚的青春少女，她们的态度千差万别，她们面对相机时表现出自然和不自然、勇敢与羞涩、欣然接受与慌张拒绝等种种态度，但这一切，都因艺术家选择本人的双脚为图像的焦点，寓多样的变化于统一之中，在洗脚女的手势与被洗的双脚的互动关系中凸现出她们欢乐实践的面部神情。不过，大部分穿着睡眼作业、或者允许客人把双脚放在自己赤裸的大腿上、具有准色情服务意向的洗脚女，在画面上都把脸遮住了。这说明：人的羞耻感是写在她们心里的。复制在当代艺术的创作中，可以说是一种艺术家们普遍采用的手段，目的在于强调画面的视觉效果。如梁越以河南郑州市民为了抗击伪劣物品为主题关怀，创作摄影《放心工程》；云南艺术家张钟琪以昆明沿街的擦皮鞋族为内容的《百擦图》，都在画面的形式关怀上，利用了图像并列的艺术复制手段。

不过，虽然艺术史上的杰作，都是在复制中成为不朽的；但是，任何复制性的艺术作品，又如何进入艺术史呢？

这里说的复制，有两个方面的涵义：一是指当代艺术创作中，不少艺术家仅仅直接复制现实中的日常生活场景和行为，在提供给观众的艺术图式中并没有进行陌生化的处理以及观念性的置换。其艺术理论的前提为：艺术就是生活。如果真是这样，既然我们已经具有了生活的图像，我们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去欣赏摹仿生活的所谓艺术图像。观众拒绝接受当代艺术中的这部分作品及展览，因为它们是生活中的多余的图像。另外，复制还意味着：当代艺术创作中的某些艺术家，为着商业上的利益，不断重复性地复制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寻求到的某种原初图式或者艺术符号。这种复制行为，追求的是一种复制的经济效应，和肉体生命的生存延续的方便价值。但在起点上，那最初被复制的艺术图式，由于来自于艺术家本人的创造发明，它至少丰富了艺术史的图式累积传统。其艺术理论的前设为：艺术在最初差别于生活，但最终等同于艺术家自己过去某个时段即发现原初图式时的情感生活。对于这样的艺术家的作品，观众只需要十年看一幅就足够了。随着艺术家财富的增长，其创造力也必然日趋贫困。只是，艺术家在一生的创作中，能有一幅作品进入人类文化史，他已经属于伟大的艺术家之流。

然而，在中国当代艺术界，每天都有轰轰烈烈的艺术展览不断开幕、每年都有欣欣向荣的艺术作品不停问世，而未来属于伟大的艺术家之流者，却寥若晨星。因为，艺术的最高境界，永远是对圣神的信仰而不是复制的技法。(2003年5月24日于成都)

※ 本文作者是《人文艺术》论丛主编、艺术批评家

成都卡叔~

我气愤了，掏浆糊啊，掏啊掏啊
没完了
我没完了

[quote]引用第1楼纯洁的吃货于2006-05-27 00:24发表的“”:
成都卡叔~[/quote]

你眼睛好使！

还没看完我就哭了！

[quote]引用第3楼guest于2006-05-27 01:50发表的“”:


你眼睛好使！[/quote]

我最善于在马甲中发现卡叔的身影～ [s: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