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悼词都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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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娱记 2007-02-05 09:26:27
假如悼词都是实话




南方周末   2007-02-01 15:44:23
  □本报记者 石岩
  
  这是一串发生在火葬场里的故事。每位死者都有不能瞑目的事,以至于他们的遗体奇重无比,没人能把他们推进炼尸炉。
  马戏团的魔术师出场了,他通过重致悼词安抚不平的亡灵——因输血而染上艾滋病的青年;被老师指示的打手打瞎眼睛的少年;刻苦攻读职称英语却始终差2分的先秦文学教授;自摆乌龙,被球迷的可乐瓶子袭击的足球运动员;一个跳楼的小姐,她把几年的积蓄寄给父亲看病,却被父亲付之一炬。
  满嘴荒唐言,像爆竹一样在舞台的各个角落爆炸。火星溅到观众席,引发一阵阵笑声。
  1月24日到2月4日,过士行编剧、林兆华导演的《火葬场》(又名《活着还是死去》)在中戏实验剧场上演。在一个序列里,它是国家话剧院的开门戏,是“中国戏剧百年”的第一出原创新戏;在另外一个序列里,它是继1999年的《坏话一条街》和2004年的《厕所》之后,“尊严三部曲”的第三部。
  “过士行的‘尊严三部曲’我已经排了两部,排戏的过程让我想起《三言二拍》。这是一出《醒世恒言》。”从1990年代开始和过士行合作的林兆华说。
  
  尸体是人,还是“活儿”?
  写一出关于火葬场的戏和写一出关于厕所的戏几乎同时在过士行的脑子里扎下根来,它们共同的主题是:在人的尊严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探讨尊严问题。
  《厕所》从1960年代一直写到眼下,一群胡同串子几十年琐碎细密的人生。荒诞是从结结实实的细节里自然生长出来的———混病假的青工在公共厕所里向生病的人借大便,然后装在山楂丸的药丸里;一个连上厕所都要穿中山装的“外交部干部”原来一直是公厕里的春宫画画家;年轻漂亮的女文艺兵上了老山,在阵地上想找一个干净地点方便,她挑了一棵棕榈树,树上还停着一只翠鸟,可巧就在那里埋着一颗地雷,炸断了她的双腿……
  到了《火葬场》,荒诞成了叙事的法则。
  这个火葬场更像一个闹哄哄的集市。远远可以听到送尸车风驰电掣,到门口急刹车的声音;火葬场的私人承包者管从车上抬下来的死者叫“活儿”;有一回车开得太快,“活儿”从车斗里掉下来,幸亏家属车被远远甩在后头,一个“拾金不昧”的司机把“活儿”送了回来;吊唁的人三五聚在一起聊天,由追悼室的酒精味聊到自己结婚的时候喝的是二锅头。
  ——这些场景都从过士行在葬礼上常见的场景中转化而来。事实上,过士行总能在葬礼上发现荒诞,而荒诞在先秦文学教授那一幕达到顶点。
  为了契合教授的身份,魔术师决定用《招魂》为他致悼词。教授的学生希望吸引更多的看客,于是悼词采取文白对照的形式。是先文后白,还是先白后文?魔术师认为“要是先说白话,就没悬念了,不如先念古文,让观众感到莫测高深,然后一念白话,原来不过如此”,学生却认为“那不如先念白话,观众觉得不过如此,再一听古文,顿时觉得化腐朽为神奇”。
  于是,在一白一文的悼词中,停尸床上先秦文学教授的命运和《招魂》里的屈原大夫的命运缠绕在一起。一个哀叹自己的高级职称;一个呼天抢地、天地六合地寻找容身之地。东有恶魔、南有蛮夷、西有流沙、北有冰雪,天门有虎豹把守,地狱有烈火吞人,哪里都有危险,屈原大夫哪里都不敢去,只好蜗居在琼楼玉宇的家中,16位美女分两班陪伴,这下他瞑目了,一袭白衣,碎步踱出,用京白问悼唁的人群,给他的粽子里可曾放了火腿。与此同时,先秦文学教授高呼一声“我的正高职称不要也罢”。
  两个时代的死者,同样满足于一屋之下的物质享乐。过士行的尖锐和林兆华的游戏精神配合得相得益彰。这一场戏,几十名年轻演员打着白色塑料布做成的像小旗子一样的幡,高声应和着魔术师的悼词,且舞且跳,把以物质享乐作为诱饵的追悼活动搞得像一次群众运动。
  
  “精神警察”,“鬼门关上的大法官”
  《火葬场》的剧本,过士行2004年交给国家话剧院,2007年1月,这出戏终上舞台。其间的时间主要用于调配各种资源,其中最难调配的资源是演员。半年之前,《火葬场》正式列入演出计划,但“大腕”演员纷纷在影视一线,东挪西借,总也凑不成一台戏。最后剧院决定,干脆起用青年演员。
  提起“青年演员”,演魔术师的林熙越觉得这个称号名不副实,“我已经演了14年的舞台剧了”。然而与此同时,与林熙越有往来的演出公司仍像推介新人一样推介着他,在《火葬场》的发布会上,他们递给每位记者一个信封,里面有林熙越的两张照片和他的生日、身高、体重等个人信息。
  “现在话剧很热闹,但真正在做话剧的人并不多,很多人是以话剧的名义干别的事。我们挺不容易的。”作为演员代表发言的时候,林熙越没头没脑地说,或许这是他最想说的话。林熙越是林兆华的儿子,《火葬场》是他第一次在父亲执导的话剧里出演主角。父子俩不愿意提及他们的关系。林兆华说,拿谁是谁儿子、谁是谁老子说事儿,属于“‘文革’遗毒”。
  与林熙越演对手戏的傅佳,也是一个在舞台、影视剧、小品乃至婚庆主持业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年轻演员”。在戏里,傅佳演一个蛰伏在火葬场里的侦探。侦探不满艾滋病患者、三陪小姐也能被公开悼唁,而一个来历不明、满嘴荒唐言的魔术师居然成了“鬼门关上的大法官”。傅佳把这个隐藏在人间最隐秘处的精神侦探演得入形入神、荒唐可笑。
  他总在人群背后观望,当人们瞥到他的时候,他立刻背过身去。他闯到魔术师家里搜查,一边东闻西嗅,一边故作镇定地问:“你认为非典型肺炎……”
  当火葬场老板为“客源充足”沾沾自喜的时候,侦探提醒老板小心魔术师“煽动死人闹事”。“死人跟活人一样会得寸进尺,他们会嫌追悼仪式不够庄重,骨灰盒太贵,墓穴太狭窄,死人太多。而活人又比死人还多……他们可能会站起来反抗活人……不能再迁就死者,要告诉他们死有余辜。要告诉他们应该赶快到达指定位置。”
  为了刺探,他一会穿着大短裤赤膊上阵,一会垫上假胸脯,穿着黑色的晚礼服,戴起褐色的假发。这位“精神警察”的理想是“清理社会的各个角落,把那些垃圾都打扫干净。让整个社会都生活在无菌环境里”。
  从《坏话一条街》开始,打探者是过士行剧作里一以贯之的形象,他或者是便衣或者是精神病患者。“这是一种精神的魅影,如果你经历过特别严酷的社会,你就会明白。”过士行说。
    

  文学教授的葬礼上,屈原出场招魂 图片由国家话剧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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