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游——谈迟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形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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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娱记 2007-03-23 07:43:29
我在西游——谈迟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形像





                我在西游
                    ——谈迟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形像

                                        文:付晓东   for:德国个展画册

            引子

在我看来,《西游记》的主人公从来没有唐三藏,只是孙悟空,讲述的不是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而是花果山石猴大闹天宫、降妖斩魔,最终成为战斗胜佛的历经磨难的成长故事。孙悟空桀骜、叛逆、率性、搞笑、神通广大,至圣至勇,他脚踏筋斗云,手拿金箍棒的形像,以动画、小人书、电影、电视剧、小说、口头等所有形式做广泛而长久的地毯式轰炸性传播,他穿透力极强的个人魅力曾经使物质精神消费生活双重贫瘠的80年代中国少年无一幸免。谈论孙悟空成了我的一件私事儿,二十年前,那话本和插图引发过我多少的思绪和联想。多年后,这种凝结的集体心态改头换面,借尸还魂的使周星星版《大话西游》和戏谑版网络小说《悟空传》如火如荼的烧遍中国校园的大江南北。这些不靠谱的著名的后经典续貂,都给这个充满铁血与灵怪故事增添了曾被无数次拉入到梦中的元素——感情、人性、时空挪移与现实,这无疑使我们与金光灿烂的孙悟空有了更近一步的可能。

迟鹏毫不犹豫的在他的作品里,满足了童年时期的梦想。他披上金锁甲,戴上珠花冠,踏上云步靴,骄傲的过足了大圣瘾。这令我非常不满,那个孙悟空应该是我,是每一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青年的最深层的自我。

这是一个穿越了时间,来到现世,再次堕入红尘的猴子,他延续了那个无辜、善良的高度内化为自我的主体——一个注定要沉沦于磨难的悲剧英雄。迟鹏的《西游》以图像为章节,讲述着最富戏剧性和象征性的段落。他试图说清这样的问题:他会遇到什么?他是否别无选择?这让他上了瘾,甚至还要继续拍下去。

第一回 尽数七十二变 刹那无我生灭

《七十二变》:81年出生的迟鹏抖出了于亲友家搜刮来的72张关于他的照片,那上面反复出现一个清瘦的,无来由咧嘴欢笑的男孩。他用生命自然的成长的笑脸承载着环境和衣着间挥之不去的时代烙印。从的确良白衬衫、蓝布裤子、白帆布球鞋,到黑色庞克摇滚青年;从18寸电视组合柜、塑料电子表,到书架上的英文杂志和铁皮玩具;从红领巾、大盖帽、胸卡、纱巾花,到墨镜西装啤酒男……20年来,中国社会的最细小终端的以家庭为单位的个人,日常消费、生活方式和精神结构,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断裂。这中间当然裹胁着年龄和地域的变迁,但更多的是“生产型—消费型”的社会转型期所带来的大规模的价值观系统性的断裂与崩溃。“成长”是比孙悟空72变更决绝的变化,总有一根猴尾巴害他无处可藏。而今天被晚期资本主义文化产品所笼罩的迟鹏刹那生灭,从内到外都已经无法判断,他曾经是那个社会主义花朵般的海军服少年。

      第二回 大圣大乱蟠桃会 泡露电影应如是

《大闹蟠桃会》:这是一个“琼香缭绕,宝阁氤氲”天庭盛宴般的物质消费景观,龙肝凤髓,珍馐异果无边广大。“盛宴”隐喻了消费主义的不见硝烟的战争,它穿越了一切道德界限和观念障碍,在餐桌的杯盘碗筷间敲响。欲望从口唇处张开,带着生命本能的驱动力,如同拉伯雷描述的贪食的巨人,用强健的胃吞没一切。这种孤单的隔离的贪欲带来了两种镜花水月般的幻觉,一是来自于生产的幻觉,超过了需求的无意义的多,名牌与美食变得不再必要,面对挥霍,使用价值为零,劳动的无用性和无力感也更加清澈。二是来自于自由的假像,物质极大丰富只提供的品牌和消费种类的可选择性,人只能沦陷入一种系统内微差的比较。其产生的只是更大的对自由的遮蔽。在社会巨大的消费热潮的洪流中,你甚至没有机会拒绝。

《真假美猴王》:孙悟空是500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是在凡间最厉害的生灵。但现在,这一垂直的比较被打破,出现了两个悟空,一模一样,着意味着一切竞争的终结。悟空通过重复,变成了纯粹的符号,而重复本身又终结了他的所指。悟空的真实性在重复中被消解,他迫不及待的证明自身,试图打破这种仿像。是真实在模仿仿像?还是仿像在模仿真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越来越不重要。真相本身也许就是仿像的再次仿像,仿像背后的那个真实原本就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第三回 五行山下乱禅心 贪欲永尽是涅磐

《五指山》:佛祖的手指化成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在这里,被迟鹏用五条纠缠的摩天大楼替换了。如同阳具一般的摩天大楼,是人对占有欲的妄想和性焦虑的暗示,它以超人的尺寸使人在卑微渺小和不可一世的心态中反转。被欲望之火搅动、裹缠、挤压、煎熬着的悟空,已经丧失了任何造反的力量,成为城市高度集合的巨大啮合机器上的一个疲惫不堪的齿轮。如同佛教中所谈众生八苦中的“生苦”,无明十二因缘与六道轮回所导致的“人生即苦”。

《盘丝洞》:蜘蛛精姐妹在原著中象征了人本能中的七情六欲,夜幕中,地下酒吧间内释放出的丝线,如同色情的召唤和引诱,情丝减不断,理还乱,危险、滑腻、天罗地网,不可逃脱。悟空在入口处被缠得结实,似乎已没有些许的抵抗能力。这到底是又一种危险的坠入,还是甜蜜的彻底的释放?

      第四回 尸魔三戏镜中人 不可思意真亦幻

《三打白骨精》:尸魔即白骨精,在《西游记》中是善于变化,诡计多端,危害最大的妖魔。迟鹏用他代表了与自身有关的大恐惧之所在:

一个来源于艺术品拍卖的暗箱操作,拍卖场上赤裸裸的商业抄做使价格和价值越来越背道而驰,成为与艺术无关的另一个系统的表征符号,哪个艺术家可以自外于这种虚无价格的攀比?拍卖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把一个人和他的作品用金钱标价,让英雄气短,陷入泥潭,不得不参与蝇蝇苟苟之事的游戏。

一个恐惧来源于中国网络内容被屏蔽,关键敏感词汇的搜索封锁,部分外国网站和个人BLOG被关闭等状况,使自由言论、平等共享的网络成为另一道对言论钳制,对思想控制的没有砖头的“长城”。大圣的顶戴花翎已经陷入超薄的液晶显示屏中,谁知道“媒介”会对这个铁骨铮铮的英雄产生怎么样的洗脑和控制?

另一个恐惧源于童年时来自父亲的教训,一种不必动手的威慑,一种对绝对权威的不可抗拒的服从,即使这些命令并不一定在理解中被执行。同时,这也埋藏起了小悟空大闹天宫的火种,在必要时刻的反抗在长久的压抑中往往会变通为大无穷的爆发力。

        第五回 花果山魍魉聚义 悲大圣无处可归

《重返花果山》:却说,孙悟空辞别唐僧,腾云驾雾,倏地降落于东海岸花果山间。迟鹏模仿王冼的《渔村小雪图》龙脉意趣,用松柏藤蔓、太湖洞天搭建了好一个世外桃源。但是今非昔比的是“英雄不出,竖子成名”,树林里猴头踊跃,上窜下跳,焦躁不安。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口号再度被宣扬的时候,各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也似乎近在眼前。这是机会主义盛行的天下,面对猢狲们的忙碌不堪,庸俗卑劣的行径,悟空对精神家园的幻灭倍感孤苦。噫,吾何以归?吾谁以归?

《万佛山》:但西天依然不是悟空的归宿。“信仰”这个古老的命题,已然成为在各种价值观中寻找真谛,于虚无的解构世界中寻找坚实的救命稻草。悟空的西天是铺天盖地的堆满了的各种年代造像方式的佛祖、菩萨、金刚、罗汉、弟子的西天。这些东方的或外来的偶像,堆积着大乘的小乘的八宗十三派的教义,唯心唯识的经典的现代的后现代的理论,听起来各有所持,无一不添满耳目,塞积视听,但冷静的内心依然保持警惕,更加挑剔,难以决择。从最初的共产主义必然实现的理想和对形而上学的批判的坚信崩溃后,对课本、对老师、对成人说过的话,无一不使人充满狐疑,没有一刻不是挣扎在自我的反复矛盾之中。尼采的“重估一切价值”也许从未被如此大规模的心领神会的实施过,但这些,并不能添满一个个虚无而失重的灵魂。与众佛之上,孤独的悟空漂浮的身影成为70、80年代人的精神外化的最好体现,知识教育、物质消费也许前所未有的丰富,但无可停靠的灵魂,缺失的信仰,依然成了这一代人最大的心理折磨和障碍。还有谁能带他脱阿鼻地狱,度他到极乐世界呢?


迟鹏以他肉搏的生命经验,幻化出齐天大圣的几段西游别传。他试图编纂的并不是个人的游历,他自说自话的表演,却埋下了种种象征和隐喻,这个破绽卖出了他,他试图带领一群人奔跑,描摹框架式的大时代背景下一代人精神处境的图景,以至于我几乎忘记他是一个80年代艺术家了。虽然,在表面上,他依然是80年代式的自恋、80年代式的魔幻和80年代式的什么都不当真的Phtosh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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