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媛对话杨健:浪漫主义的愚蠢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26267   最后更新:2017/01/22 21:43:44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7-01-22 21:43:44

来源:李振华工作室


杨健个展“无穷的开始”展览现场,2016


李媛媛:你的作品常常是一整个完整的系列组合出现,用展览的形式构成作品结构、叙事、动线等,是否你在创作时就已经设想了一个物理性空间结构,再将作品置身于整体构想的填充?

杨健:我比较喜欢个展或个人项目的方式做,但我相对多数的创作是单个作品和计划的方式开展。个展时我会根据作品间产生的关系构思,然后再根据需要补充另外作品。物理空间是最后考虑的,布展中考虑的。

李媛媛:所以其实在做项目时在一个更开阔的视野去定义和构成自己作品的完整性?

杨健:对。

李媛媛:2016年的个展《无穷的开始》,你虚构了一个小说文本,这种文学性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杨健:小说与迷宫同构,小说在展览前,小说和雕塑、录像一样都是媒介,是小说让我组织了这个展览。小说内部隐藏一个视觉结构,它和展览之间有的互文,有的平行,有的补充。

《车轮碾过的河流》大理石(印度黑),2016

《SDSS - 3939》,铝、铁、SDSS 光谱望远镜光纤插板、Led 灯,2015 - 2016


李媛媛:“滑轮” 这个材料在你很多作品里似乎反复出现。滑轮似乎是一种看似同时要拽着两端的平衡,其实也指向了某种进退两难的被捆绑的困境。这个材料对你来说在创作时反复使用的必要性是什么?

杨健:一直以来都是观念引导我去选择材料,并将材料进行连接。喜欢用就多用,滑轮这东西很直观的把两个事物联系起来 ,很困难,有许多潜力。

李媛媛:嗯,也就如你很多工作直接指向的人的生存现状,那在你这么多年创作的推进中,你对这一议题,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和推进?

杨健:没有推进,一直都和起初一样伟光正。推进是个非常被动的词,也是个太人类中心的词。其实是这些刺激我做的事物在运动过程中带上我。事物太多,我只碰到了一小部分。

李媛媛:“刺激我做的事物在运动过程中带上我”这句话好有趣,循环,互为。

杨健:我在人类生存的处境中是人类中心,在创作中是齐物论。

李媛媛:作为创作者,如何剥离个体去抵达“齐物”?因为你的产物就是你赋予孕育的一切:材料、意义、观念等等。

杨健:就像西方人作为现代文明奠基人,如何去除西方中心主义。难度差不多。永不到达,但无限接近。

《有凤来仪》,树、钢丝绳、滑轮、砖,2013

“有凤来仪”:一个表示尊贵的客人到来的传统词汇,其言下之意表示此处具有超越一般的优越之处,以礼貌彰显自己的尊贵。一棵健全的树被破碎的砖块拉弯,被迫越过一堵墙,以此嘲讽一种貌似开放的封闭系统接纳外来文明的尴尬状态,表现了两种系统无意义的互博。


无题 Untitled,2012,行为,装置(滑轮,铁索,水泥墩子,皮包)

两男子通过滑轮与铁索相连,当站立者用力下拉公文包时,坐者的大腿便被提升,当他松手公文包,则坐者的大腿落下,他的鞋就踩在站立者的脚上。


李媛媛:还有“监控”,也就是摄像头也常常出现在你的作品里,甚至在《世界监控器——末日已经开始,只是没有坏事发生》(2015)的作品里直接作为最主要和直接的主体进行表演。

杨健:监控在世界监控器里看起来是主体其实是个背景。

李媛媛:你指的背景是在社会现实里吧,在你作品里并不是。

杨健:我现在越来越对艺术没有话说,对自己做出的东西没有话说,对世界也没有话说。

李媛媛:源头?

杨健:艺术太弱了,成为各种力量的小啰啰,我太封闭了,只有自己,力气很小。所以失望,然后无力,最后就没话说了。所以只有做东西,不想其他时都还好,不像以前总能对所有事物发表看法。

李媛媛:做东西和发表看法都是表达和生产,或者,都是度过时间。

杨健:是的,但若有人通过作品表达很好了为什么需要蹩脚的语言?即使以前我也擅长语言,现在已经开始关上这扇门,屏蔽这个能力。

李媛媛:若是有更好的语言能力呢?现代哲学的核心问题转向了语言。
杨健:这个世界,蠢货总在媒体上喋喋不休,蠢货占据着话筒。

李媛媛:艺术家也是蠢货。

杨健:那是浪漫主义的蠢,不是同一种蠢。

李媛媛:人们互相觉得对方是蠢货,其实互相之间立了面镜子。

杨健:你说的话都是老好人。“人们互相觉得对方是蠢货,其实互相之间立了面镜子。” 这种话就是经典的说教式的,脱离时空的永垂不朽。

李媛媛:那你为什么做作品?

杨健:为了创作,我会比平时勇敢一万倍,比平时讨人喜欢一万倍。很多时候像演员,但是我要完成它,不做就会困扰我,不得安宁,像拔预先埋入皮肤里仙人掌的刺,必须拔,非这样做不行,没有选择。

李媛媛:所以,你究竟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艺术家?

杨健:你实在想知道,我就告诉你11年前面对同样问题的答案。——灾难性的艺术家

李媛媛:相对什么而言的灾难性?人类文明?当下时代?艺术系统?

杨健:任何。一切。总之是个捣蛋鬼。年轻时的理想是做个蠢货和捣蛋鬼,现在也没老,但是理想失败了。

李媛媛:你怎么定义理想失败了?

杨健:没做成,太智慧了。

李媛媛:原来智慧在你语境里是贬义。

杨健:智慧是难得,只有在中国语境里愚蠢才被升华。现在和我想成为蠢货的时光已经有距离,我希望成为的是浪漫化的蠢货,比蠢货还像的蠢货。蛮撞,粗鲁,但总是不自知的切中要害。

李媛媛:好像动画片里的主人公。可是你长大了,被自我异化,被周遭同化,若你还努力愚蠢,那就是表演。可是,我们能够努力愚蠢吗?表演也许有时也更接近真实?

杨健:厉槟源的一些行为就是表演愚蠢以期达到诗意和力量。如果还想努力愚蠢并不就是表演,也可以说是一种回忆。而且在这个人人景观时代,表演纯粹中性词。

李媛媛:是吗?因为都是表演、都是媒介、都是转化,因为我们触及不到真实。

杨健:所以没有褒贬。

李媛媛:我不知道,这样来说,任何事物任何词语都可以脱离褒贬,变得中性。

杨健:嗯,本来任何东西都可脱离褒贬,只要你把人类移出去。

《爱丽丝的漫游》,2016,铅皮、玻璃钢、木头、滤光片、路由器

《一首以垃圾信息方式发表的诗》,2014,录像装置,A4 打印纸、苹果手机

杨健利用推销商品的非法垃圾短信平台,付费向五万手机用户强制推他写的一首诗-这无用的最高代表,内容与方式在此时的悖反使得接收者心理造成微妙的落差甚至冲突,这为我们理解今天这个极度拜物崇尚有效的时代打开了一个豁口。

《谢谢!愿您有美好的一天 ! -1》,摄像头、塑料袋,2015

《谢谢!愿您有美好的一天 ! - 2》,摄像头、鸡蛋、钢条、石头 ,2015


李媛媛:你作品材料有对很多现实生活唾手可得的物象,例如 塑料袋、花、鸡蛋等,脱离过分的修饰和的美,很朴实,但在我们之前的讨论里,你说过这是艺术家认识的美?

杨健:观念的审美触觉,艺术家的直觉,使用现成品的历史传承不用再复述。

李媛媛:现成品?后制品?

杨健:后制品比现成品听起来更时髦吗?

李媛媛:后制品可能更强调一个“制”的过程,也就是经由艺术家的“加工”,以及时间线索下相对于“现”的一个“后”的概念,还有可能更适用于后网络艺术。

杨健:一样的,哲学家的工作就是发明新词占领旧坑,多此一举。现成品做东西,结果就是装置、录像、拼贴、绘画、文本。现在谁不是网络艺术家?不过后制品还是比后网络有创造性,后网络艺术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平庸,是按照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美术史的方法建立流派的企图。

李媛媛:你的批判性很日常化,但外化出来的表象有种莫名的幽默,作品也是,这种幽默意味着什么?

杨健:这在之前华宇访谈视频我有聊过这个,我并不是主动的使用幽默或者荒诞的方式,而是我的创作由于揭示了这些日常事物或者事件内在的自反性,因此出现了幽默和荒诞的这种外衣。

李媛媛:嗯,那么你对我们所处的时代的理解是什么?因为你的创作太多直接在的反馈着时代息息相关的信息,好像在激发某种审视。如作品《WIFI》(2013)几十个无线路由器的使用、《生成系统》(2013)中用人工唾液和软管等材料捏就的关于时代的信息流、包括展览“简单机械”也是在嘲讽一种时代的惯常和无意义的消耗。

杨健: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就是对这个时代的理解。我看不清时代,超出自己能力的问题勉强去回答,说的话除了陈词滥调,不会有惊喜的。而且问题是作品里都涉及了,好的艺术家不会比他作品聪明。

李媛媛:好,那你最满意自己的作品是哪个?

杨健:我想了想,大概没有,只有遇到困难最多的作品。

《菜园练习》,2011,行为、单通道数字录像

在和伙伴种的瓜果中,杨健发现黄瓜丝条生长的速度不是预先设想的那么缓慢。艺术家让黄瓜丝条慢慢缠绕中指。

《猪油》,2009,双屏幕影像装置,12' 32''

权威,无论其居于何个领域,无论其影响力大小,常常通过某种仪式、巫术或者媒介来宣告并确立其地位。“猪油”是对权威的产生与消解一次戏谑的演练与模仿。在取像于天圆地方概念的容器里,将猪油熬制成神秘的膏状物,庄严的涂抹在假发上。受膏者站立的基座由黑色石蜡制成,内部装有加热器。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融化的基座倾斜到一定角度,人便滑稽地摔倒,假发亦被弃之于地。

《生成系统》,2013,玻璃瓶,人工唾液,软管,水泵

“生成系统”:无处不在的信息交流构成了我们身处的世界,每个人都随身携带巨大信息库,新 思想似乎层出不穷,但现实却是口水泛滥成灾,每个人都努力增加一个新泡泡。生成系统最后生 成了庞大的人类知识库,还是荒谬世界里相濡以沫的荒诞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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