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且何以遗忘? 综谈2016台北双年展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0   浏览数:997   最后更新:2017/02/22 15:52:09 by babyqueen
[楼主] babyqueen 2017-02-22 15:52:09


来源:燃点 赖骏杰


I.
双/三/多年展作为博览会的后续衍生,不仅牵动着现当代艺术史的发展,也与现代性(modernity)进程紧密地扣合:从视觉的展呈观看,到论述话语的建构,进而书写自身的历史。而我们也知道,在书写历史的同时,也排除了许多不可(被)见的他者,这也是后殖民主义思潮兴盛以降,各地发动“解殖”(decolonization)工程的关键原因之一。在这样的背景下,与历史及认同密不可分的文件档案,也就起了关键的作用。而对于档案的考掘、诠释与命名,则(自战后开始)于各地掀起一波波“转型正义”(transitional justice)的浪潮。转型正义,简言之,即迟来的正义,由政府于体制内发起之被动与非被动的全面检讨,针对过往因维护政权所导致的各种犯行做追究,挖掘历史的真相。台湾,因其特殊的国际定位与复杂的历史发展,不仅正处于此解殖过程,也成为某种检验后殖民理论与国际情境与关系的极佳基地之一。特别是在几乎大小艺文展演皆仰赖官方补助机制,且公立美术馆有着强势文化领导的台湾,对于官方文化系统的批判性反省成为刻不容缓的课题。因此,此届双年展以「当下档案‧未来系谱(Gestures and Archives of the Present, Genealogies of the Future)」为题名,则令人期待地将有对典范性档案发起强烈攻势,但策展人似乎固守在现代主义美学的框架中,更无需提及其所「演绎」之场所天生固有的「艺术堡垒」象征(所谓美术馆之为堡垒等军事喻意,可参见Boris Groys的〈美学平权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equal aesthetic rights】,或拙文〈历史的幽灵——谈当代策展形构中的档案使用〉)。另外,写于前头,若对历届由北美馆所操演的北双展与威尼斯台湾馆有所了解,将可轻易地发现,那些复杂的政治背景与认同意识,皆直接形塑了展览之各异样貌。而台北双年展亦反映了北美馆官方的科层意识(bureaucracy),游走于国家主体性与首都文化领导权之间,这样的背景首先需要被提及。


劳伦斯·阿布·汉丹,《橡皮涂层钢》,高画质录像,彩色、有声,片长19分,2016


II.
而双年展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没人可以给答案,毕竟它本来就不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以为,北双展总是焦急地追逐所谓「国际」;或者,反过来说,主事者似乎认为藉由国际双年展得以引介最新潮流,并跟上西方众家的主流议题。于是自2012年的「万物有灵论(Animism)」、2014的「人类世与加速度(Anthropocene and Acceleration)」,乃至今年2016的「档案演绎(archive performing)」,莫不企求响应(或引介)当前重要的几个讨论热题。从这角度来看,北美馆很好地扮演着美术馆的角色,做为教育推广与在地连结的枢纽。2016年,策展人Corinne Diserens带来许多欧陆重要的艺术家,亦包含了自前卫艺术以来的艺术思潮与运动——例如国际情境主义与共产国际等,历史跨度近一世纪。而或许是实际工作的条件,加以策展人对于台湾与其东亚邻近文化之陌生,她并没有触及到太多(如果不是完全没有的话)「不正确的」事件,更多采样是透过以官方为中心所开展之网络与连结所搜集,构筑其对于台湾的想象。纵然档案的定义繁多,且中文翻译或许也该细细考究,但若从字源学的角度来看,「档案」(archive)大抵不离「对于某特定事件之记录」,并与治理手段绑在一起,其中关键词则是「公共记录(public records)」与「肇始起源(beginning)」。而所谓正不正确的事件,也往往讽刺地改变了档案的原意(即关于公共性与起源的真实样貌):公共将被掩盖,记录将被窜改,起源或许被抹灭乃至于虚立,而这也是为何我们需要转型正义。以此言之,档案不仅反映且某方面决定了特定的历史样貌,更重要的是,因其往往牵动区域政治情势,所以为地域限定的。概观此次双年展,或许文件有了,档案有了,当下亦有了,但历史却如同烟幕消散于国际与在地的想象性连结之中。于是,深受语言条件限制的外籍策展人也就成了非战之罪。Corinne虽曾于几次讨论场合中表明她对台湾了解甚少,但始终相信其所处理的这些围绕当前国际情境而开展之作品,以及更多艺术家所探讨的与现代主义之关系(她认为我们从未逃逸出现代性),与其所折射而积累的遗绪,都将能成为讨论的共同基础。

陈界仁,《风入松》,单频道录像,蓝光光盘、黑白、有声,片长23分17秒,2015


洪子健,《尼采转世为一位中国女性与他们共享的生命》,多媒体表演艺术(影像撷图),2016


若北双展定位远超过于台湾而聚焦在东亚及东南亚,那展览中为数众多且在西方艺术发展脉络中的「向大师致敬」之作品,或许足够让我们重新爬网档案、文件与其意识形态在现当代美术史进程的系谱(即便这依然是现代主义)。但又如何能以之理解亚洲所处的后殖民情境?这将会是更棘手的问题。策展人的国籍确实并不足以说明什么,但若要呈现档案的建构与系谱整理,语言、文化与地域隔阂就应被关注。另一方面,就其策展姿态而言,可以清楚看见Corinne较倾向非主题式的展演(事实上,主题式展演于近年的国际大展有逐渐复辟之势,这或许可以是另一篇讨论的主题),因此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框架与定义,而以众多的表演、影片播映与联动论坛来框塑其观看视野。她也纳入部分在地自主发动之研究计划,如由赖依欣等人主导之台南中国城的研究计划、郑慧华与罗悦全发展多年之台湾声响地景档案,以及由龚卓军策划之对于田野民俗影像采集的研究等,以此分别触碰在策展人视域所限之外的档案。即便她并不拒斥与机构合作所可能带来的官僚系统之箝制,反而认为几乎没有任何当代生活可以逃离这个范畴,不如想想在体制中的各种可能性。然就展览本身而言,却也令人意外地甚少碰触到关于国家/地方之争议性档案,舍弃美学政治的视角,反而聚焦在以「艺术的(artistic,策展人语)」手势所进行之,对「典范(paradigm)」的质疑、拆解与转移等反现代工程。只是,在此脉络下,甚至连过去总是炮火猛烈的陈界仁作品也失去了力道。

朴赞景,《公民森林》,三频道录像,黑白、有声,片长27分钟,2016(Art Sonje Center与2016台北双年展提供)


III.
尽管策展人因种种限制而未能观照太多直接关于台湾文史状况的作品,但也为「档案」画出一条建构性的想象路线,相当值得深入讨论。此谓建构性,乃在于Corinne所提出的次标题:「演绎建筑」(performing the architecture),意图在一幢富含文化权力象征的结构里再创造更多的空间想象,以期能将平面的(如果不是以颓圮的)档案柜,将层层堆栈在时间部署中的活页夹,移转到生活空间的立体结构里。著名艺评人Ian Hunt在其〈若有方法建造,必有摧毁它的方法〉(If there’s been a way to build it, there’ll be a way to destroy it)一文中,将档案与建筑做了喻意的桥接,以伦敦的都市更新景观(与其伴随而生的文化景观之消迭)为案例,将之与艺术家Paul Buck的自传性出版品相连结,在所谓的自我建档(self-archiving)之过程中,找到我们所赖以为生的空间寓意。Paul Buck的经典作品《公开的亲密性(穿越剪贴簿的一生)》(A Public Intimacy(A Life Through Scrapbook)),意图将其自传与生命回顾透过剪贴的方式呈现给读者,它是未编辑且未完成的创作计划,读者可以看到做为「过程」是如何地揭露作家的私密生活,而这一切与之为「结果」的写作者/艺术家身份同等重要——在自传文体总讲究「写真(authentic)」的基础上言之。正如同在现代都市的「士绅化(gentrification)」化过程中,「美丽的结果」总是掩盖且销毁了宝贵的过程(即历史痕迹),而如果档案的建构也如同惯常的自传体例般要求「正确」(也是因为如此,档案在很长一段时间总是与摄影术脱离不了干系),那我们所能以为的生活景观将只是美好的表面,那些美丽的房子与公共建设。

安洁拉.费瑞拉,《倾向遗忘》,多媒体影像装置,雕塑:密集板,松木条、铁,液晶显示器;460×565×415公分,七幅照片:喷墨输出;70×100公分,录像:16:9,彩色,有声;15分钟循环播放,片长19分15秒,2015

安洁拉.费瑞拉,《倾向遗忘》,多媒体影像装置,雕塑:密集板,松木条、铁,液晶显示器;460×565×415公分,七幅照片:喷墨输出;70×100公分,录像:16:9,彩色,有声;15分钟循环播放,片长19分15秒,2015


在建设与拆毁的辩证中,被牺牲者是为人们的记忆,而这就像国家档案的建制过程:「建构(档案),是为了使人遗忘」。Ian接着引用关于记忆宫殿(Memory Palace)的说法来探讨记忆系统与建筑的关系。记忆宫殿是为记忆机制被可视化后的建筑喻体,而其中每一房间中所存放之记忆(档案),都可以在每次的回忆中被流畅地找出来并且播放。然而,这首要的条件是,要有存放(being located)的场所。而locate在字源上来自locus,带有轨迹、场所与控制等意,具有数学意义的轨迹或定位学之定义,也与所谓「拓朴学(topology)」有深刻的连结,后被用以讨论文化与精神层面的空间定位。有趣的是,这不断被定位(located)的过程,正如同我们每天习以为常的建筑与街道,往往难以意识到任何改变,各种存放的场所空间不断地被摧毁,我们只能感受到快速变换的「结果」。这就是现代性使我们遗忘的方法,去接受其所布展的现实生活(见Paul Connerton之《现代性如何遗忘(How Modernity Forgets)》)。此亦参展艺术家之一的Peter Friedl之所以重制那些在现代化史上恶名昭彰或命运多舛的建筑物,并取名为「安置(Rehousing)」的原因:以微型档案(但同时又是一种奇观)的形式,将这些建筑物自其原被书写的脉络中拉取出来,在陌生的情境中再次被理解。另外,Ângela Ferreira的作品《倾向遗忘(A Tendency to Forget)》也可以在此讨论脉络下被领会,其所建造的微型研究室,也透过展示著名人类学家夫妇Jorge and Margot Dias之经典案例的档案数据,意图翻转其所隐含的殖民者视角,并揭示人类学在现代性建制过程中,其知识与权力间的复杂关系。在此,这些建筑空间不再是足以包覆人们而使其难以觉察,相反地,它也透过观看视线的保证——得以近距离且全面地看见(试想那观者躬身引颈的姿态),翻转了一个个的现代性典范。

安洁拉.费瑞拉,《倾向遗忘》,多媒体影像装置,雕塑:密集板,松木条、铁,液晶显示器;460×565×415公分,七幅照片:喷墨输出;70×100公分,录像:16:9,彩色,有声;15分钟循环播放,片长19分15秒,2015


在建设与拆毁的辩证中,被牺牲者是为人们的记忆,而这就像国家档案的建制过程:「建构(档案),是为了使人遗忘」。Ian接着引用关于记忆宫殿(Memory Palace)的说法来探讨记忆系统与建筑的关系。记忆宫殿是为记忆机制被可视化后的建筑喻体,而其中每一房间中所存放之记忆(档案),都可以在每次的回忆中被流畅地找出来并且播放。然而,这首要的条件是,要有存放(being located)的场所。而locate在字源上来自locus,带有轨迹、场所与控制等意,具有数学意义的轨迹或定位学之定义,也与所谓「拓朴学(topology)」有深刻的连结,后被用以讨论文化与精神层面的空间定位。有趣的是,这不断被定位(located)的过程,正如同我们每天习以为常的建筑与街道,往往难以意识到任何改变,各种存放的场所空间不断地被摧毁,我们只能感受到快速变换的「结果」。这就是现代性使我们遗忘的方法,去接受其所布展的现实生活(见Paul Connerton之《现代性如何遗忘(How Modernity Forgets)》)。此亦参展艺术家之一的Peter Friedl之所以重制那些在现代化史上恶名昭彰或命运多舛的建筑物,并取名为「安置(Rehousing)」的原因:以微型档案(但同时又是一种奇观)的形式,将这些建筑物自其原被书写的脉络中拉取出来,在陌生的情境中再次被理解。另外,Ângela Ferreira的作品《倾向遗忘(A Tendency to Forget)》也可以在此讨论脉络下被领会,其所建造的微型研究室,也透过展示著名人类学家夫妇Jorge and Margot Dias之经典案例的档案数据,意图翻转其所隐含的殖民者视角,并揭示人类学在现代性建制过程中,其知识与权力间的复杂关系。在此,这些建筑空间不再是足以包覆人们而使其难以觉察,相反地,它也透过观看视线的保证——得以近距离且全面地看见(试想那观者躬身引颈的姿态),翻转了一个个的现代性典范。

黄立慧,《快乐天堂》,大图输出:1190 ×250公分,计算机割字,硅胶,隔热纸,音乐:快乐天堂,30位观众现场参与,尺寸视场地而定,2016(图片来源:联合报系。台北市立动物园于1986/9/14举行大搬家游行,在警车的前导下,六十五只动物分乘廿辆专车,从圆山动物园出发,驶往牠们的新家木栅动物园,吸引了廿万以上热情、好奇的民众夹道围观)

彼得·弗利德尔,《安置》,2012–2014

叶伟立 & 叶世强,《铁锤,叶世强水湳洞旧居》,雷射感光相纸、水晶裱,木框,125 X 155 X 5公分,2016

尚路克·慕连,《「三8」烟斗》,cibachrome相纸、diasec装裱,47 × 36公分,1999–2000

安利.萨拉,《漫漫哀伤》,超十六厘米影片转单频道录像,立体声,片长12分57秒,2005

林珉旭,《假设的承诺_洞穴—手的重量》,单频道高画质录像,彩色、有声,片长13分50秒,2010(Platform L典藏)

纳思琳.塔巴塔拜 & 巴贝克.艾菲斯比,《吸入》,文字纸本、铝框、3D动画,2016

曾伯豪 & 鬼讲堂,《鬼讲堂》,现场表演,90分钟,2015(全球首演,2016年11月25、26日,纪州庵文学森林)

高俊宏,《博爱》,单频道录像、重返现场艺术行动,片长50分钟,2016

亚历山大.席罗,《一篇_自传》,16:9动画,黑白、无声,片长9分19秒,循环播放,2016

任兴淳,《北汉山 / 北汉江》,双频道录像,彩色、有声,片长26分33秒,2015/2016(版权为艺术家和台北双年展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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