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里亚:身体是最美的消费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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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之乎者也 2017-06-10 18:22:19

来源:飞地


[法] 让·波德里亚

全志钢 / 刘成富 译

《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


消费的全套装备中,有一种比其他一切都更美丽、更珍贵、更光彩夺目的物品——它比负载了全部内涵的汽车还要负载了更沉重的内涵。这便是身体。在经历了一千年的清教传统之后,对它作为身体和性解放符号的“重新发现”,它在广告、时尚、大众文化中的完全出场——人们给它套上的卫生保健学、营养学、医疗学的光环,时时萦绕心头的对青春、美貌、阳刚、阴柔之气的追求,以及附带的护理、饮食制度、健身实践和包裹着它的快感神话——今天的一切都证明身体变成了救赎物品。在这一心理和意识形态功能中它彻底取代了灵魂。

布道者根据圣歌的话语不知疲倦地提醒人们,我们只有一个身体,必须对它进行救赎。几个世纪中,有人不懈努力,试图说服那些没有感觉到这点的人们(可他们从来也没有被真正说服过);如今也有人坚持系统地说服他们相信他们的身体。这便有些奇怪。身体难道不是本来就明摆着的事实吗?看来不是:身体的地位是一种文化事实。现在,无论在何种文化之中,身体关系的组织模式都反映了事物关系的组织模式及社会关系的组织模式。在资本主义社会里,私有财产的普遍地位同样适用于身体、社会实践及人们因此而产生的心理复现表象。在传统秩序中,比如在农民身上,就没有对身体的自恋投入、戏剧性认知,而有的只是由劳动过程及与自然关系所导致的一种工具式、神奇视角。

Jean Baudrillard-The Ecstasy of Photography(1994)


身体的秘密钥匙

这种对身体有指导的重新占有的一个完美典范是由《她》(法国的一本时尚杂,法文原名为《ELLE》,中文刊名为《世界时装之苑》。——译者注)在一篇题为《您身体的秘密钥匙——迎刃解开生命之路》的文章中向我们提供的。

“您的身体既是您的局限也是您的第六感”,文章开头说道,随后它又以小说般的语言一本正经地对身体及其映象之占有的心理起源进行了阐述:“大约六个月大小时,您就开始感觉到,尽管还是非常模糊地感觉到,您有一个不同的身体。”一段对镜像阶段的暗示(“心理学家们称之为……”),一段对性欲发生区的冷冰冰的暗示(“弗洛伊德说……”),之后就过渡到正题:“您在您的皮囊里感觉好吗?”接着出现的,就是B.B.(即碧姬·芭铎Brigitte Bardot——译者注)她“在她的皮囊里感觉很好”。“在她身上,一切都是美丽的,脊背、脖子、腰的下部。”B. B.的秘密?在于她真实地生活在她的身体之中。她就像一只确确实实填满了她的裙子的小动物。”[她是生活在其身体中还是其裙子中?裙子和身体,哪一个是别墅?实际上:她像穿裙子一样穿着她的身体,这赋予这里的“生活”以一种模式的和全套装备式的效果、一种更因“小动物”而强化了的游戏式原则。]假如说以往是“灵魂包裹着身体”,今天则是皮囊包裹着它,但皮囊并非那作为裸体(因而欲望)之泛滥的皮肤:皮囊就像是魅力的服装和别墅,就像是符号,像是对模式的参照(因此可以被裙子取代而不发生意义上的改变,正如我们在剧院及其他地方对裸体的现实不择手段利用之中清晰所见的那样,在那里尽管它挑动了虚伪的性欲,仍然还是作为时装例词中的一个多余词条出现的)。


回到我们的文章中来。“应该对自己在场,学会阅读自己的身体”(否则,您就是反B.B.)。“您平躺在地上,展开双臂。用右手中指极缓慢地画一条从无名指沿着手臂直到肘窝、腋窝的无形的线。您的腿上也有这样的线。这都是些敏感线。这是您的爱情国地图。还有其他一些温柔线:脊椎沿线、脖子、腹部、肩膀……假如您不了解它们,就会造成身体的压抑,就像在心理上造成压抑一样……您的敏感不存在的、您的意识不造访的那些身体部位,都是失宠的部位……那里的循环情况很差,它们缺乏活力。甚至蜂窝织炎(!)就会在那里决定性地扎下根来……”换句话说:假如您不进行身体护理,假如您因疏漏而犯错,您就会受到惩罚。您的一切痛苦,都是由对您自己(您的救赎)不负责任的罪过造成的。与激怒了这张“爱情国地图”的那种独特心理恐怖主义(它和清教的恐怖主义相同,所不同的只是惩罚您的不再是上帝,而是您自己的身体——它的要求突然变得凶险、抑制,而且如果您对它不够温柔它便要进行报复)无关。我们看到这一话语是如何打着协调每个人与自己身体关系的幌子,在主体与作为双重威胁的客观身体之间,重新引人了与社会生活关系相同的关系、与社会关系的规定性相同的规定性:讹诈、镇压、被迫害综合症、配偶神经症(同样那些读到这里的女人们会在更远的某页读到:假如您对您的丈夫不够温柔,那么您就要为您的婚姻失败承担责任),《她》中除了这种更主要是针对女性的潜在恐怖主义之外,有趣的便是其提出的要内转到自己身体中去并“从内部”对它进行自恋式投人的建议,这样做根本不是为了深刻地了解它,而是,根据一种完全拜物崇拜和耸人听闻的逻辑,为了使它向外延伸,变成更加光滑、更加完美、更具功能的物品。这种自恋的、然而是指导性自恋的关系,它在身体上进行的操作就像在“处女地”和“殖民地”上进行操作一样,它把身体当作一座有待开发的矿藏一样进行“温柔地”开发以使它在时尚市场上表现出幸福、健康、美丽、得意动物性的可见符号,这种关系在女读者们的告解中找到了其神秘表达,她们说:“我发现了我的身体。感觉纯净地触到了我。”还有更好的:“……就像我的身体和我进行了拥抱。我不由地爱上了它。而且,爱着它的我,想用我对自己孩子的那种温情去照料它。”这里意味深长的是情感性朝着身体/孩子、身体/小玩意——这是对被疼爱、被抚慰……被阉割的阴茎的无穷无尽的隐喻——的这种逆退式退缩。在此意义上,身体,变成了最美的关切之物,独自垄断了一切所谓正常的(对其他真实的人的)情感性,但并不因而就获得了自身的价值,因为,在这一情感转向的程序中,无论其他何种物品都能依据同样的拜物崇拜逻辑来扮演这一角色。身体只是心理所拥有的、操纵的、消费的那些物品中最美丽的一个。

JeanBaudrillard- “Saint Clément” (1987)


但是最重要的,是这种被改编成解放及实现的神话的自恋式重新投人,实际上同时又一直是一类有效的、竞争的、经济的投人。这样“被重新占有”了的身体从一开始就唯“资本主义的”目的马首是瞻:换句话说,假如它得到了投人,为的就是使它能够结出果实。身体之所以被重新占有,依据的并不是主体的自主目标,而是一种娱乐及享乐主义效益的标准化原则、一种直接与一个生产及指导性消费的社会编码规则及标准相联系的工具约束。换句话说,人们管理自己的身体,把它当作一种遗产来照料、当作社会地位能指之一来操纵。上面那位说了“要用对自己孩子的那种温情去照料它”的女人随即补充说道:“我开始频繁出入美容院……这段危机过后,见到我的人们都发现我更幸福、更美了……”作为娱乐工具和魅力指数恢复过来后,身体就成了一种投人(操心、挂念)工程的客体;这一工程,在人们非常希望实现的解放神话后面,无疑包括了一项比之对身体的开发在劳动力方面更加深刻异化了的工程。


苗条的牵挂“线条”

保持线条的牵挂可以从同一范畴的命令来理解。当然(只要对其他文化瞥上一眼),美丽和苗条根本没有天然关系。肥和胖在其他时代、其他地方也曾被看作美丽。但那种强制性的、普遍的以及大众化的美丽,那种作为大家在消费社会中的权利和义务的美丽,则是与苗条密不可分的。美丽在于肥胖或苗条、沉重或轻盈,都是由一种建立在形式和谐基础上的传统规定所决定的。根据目前它与符号相联系的逻辑规定,它只能在于苗条及轻盈,这一规定和物品的功用性或曲线的优雅一样,受到代数经济的支配。从那些样板和模特的身形来看,它更在于苗条甚至消瘦,她们既是对肉体的否定也是对时尚的颂扬。

这一事实也许显得有些奇怪:因为,其中,假如我们把消费界定为时尚组合程式的普遍化,那么我们知道时尚可以对一切事物、对那些相反的项发生作用,可以一视同仁地对旧与新、对“美”与“丑”(就它们的传统意义而言)、对道德与非道德发挥作用。但它对肥胖与苗条却无能为力。此处有一种绝对的限制。这会不会是因为在(食品的)超消费社会中,轻盈变成了一种自身区别符号?即使苗条对先前的一切文化和世代、对农民和“低等”阶级起到了这样的作用,我们知道其中并不存在什么自身区别符号,而只有对立形式符号(旧与新,[裙子的]长与短,等等),它们作为区分符号轮流交替以使物资得到更新,而且它们并不绝对排斥对方。然而在“线条”这一时尚的突出领域中,自相矛盾的是时尚循环却不再起作用。其中必然有某种比之区分更加基本的东西。而它应该是和我们所看到的、在当今时代建立起来的、与自己身体同谋的模式本身相联系着的。

Jean Baudrillard-Saint Beuve(1987)


身体的侵略性冲动,是和身体本身同时“获得解放”的,它主要不在于卫生保健之中,而更多在于“节食”的禁欲之中。古代社会曾经有过仪式斋戒。那是一些与节日庆祝相关的集体实践(节前或节后的——领圣体前的斋戒——将临期斋戒—狂欢节后的封斋期),它们的功能就是把身体(与食物及“消费”相联系的双重矛盾体)的那种侵略性弥散冲动完全引导和吸收到集体奉行中来。现在,种种斋戒和禁欲制度,因为不能与普遍的、彻底的身体解放兼容,已经遭到废弃。我们的消费社会显然不再支持、甚至从原则上排斥一切约束性标准。但是,在把身体全部的潜在满足解放出来的同时,它自以为将一种先天存在的人与其身体的和谐关系解放了出来。这里就有一个难以置信的错误。同时获得了解放而不再受到社会机制集中引导的整个对立侵略性冲动如今都涌进了对身体的普遍关切之中。正是它推动了今天影响着发达国家1/3成年人口(以及50%的女性:美国的调查显示:446位青少年中有3oo位遵循某种作息、饮食制度)的那种自我压抑的真实事业。就是这种冲动,超越了时尚的(且不可置疑的)规定性,培养了那种不可抑制的、非理性的、猛烈的自我毁灭,其中起初的目标,美丽和优雅,都只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日常惩戒操练的借口而已。身体在一种全面折磨之中,变成了必须根据某些“美学”目标来进行监护、简约、禁欲的危险物品,我们只要把眼睛紧盯着《浪潮》中的那些瘦削、枯瘪的模特们,就可以从中解读出丰盛社会对于其身体必胜主义的完全反向的侵略,和对于其所有自身原则的强烈否定。


线条崇拜中的这种美丽与压抑的组合,——其中身体,在物质及性欲方面实际上再没有什么作用了,而是被作为完全不同于满足逻辑的两种逻辑的载体:模式命令,即社会组织原则,和死亡命令,即心理组织原则——这一组合是我们“文明”的一个巨大悖论。对线条的狂热、对苗条的痴迷如此地深刻,完全是因为这正是一种暴力形式,是因为身体本身在其中变成了祭品,同时就像在祭祀中一样达到了完美并激烈地复苏。这个社会的一切矛盾在此都被归纳到身体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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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 于 作 者


让·波德里亚

Jean Baudrillard

让·波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1929-2007)法国哲学家,巴黎大学社会学教授、后结构主义者、社会学家和翻译家。


波德里亚根据消费、媒介、信息和技术社会的发展,重新思考激进的社会和政治理论。其早期的著作关注消费社会的建构以及它如何提供一个新的价值、意义和活动的世界,并由此扎根于马克思主义和政治经济学领域。然而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对政治经济学和消费社会的反思几乎完全从他的文本中消失了。随之,模拟(simulations)和拟像(simulacra)、媒介和信息、科学和新技术、内爆和超现实构成了一个新的后现代世界。1999年沃卓斯基兄弟的《黑客帝国》让波德里亚的理论快速地在全球得到了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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