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卓群:文明的歧途不在中西而在古今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306   最后更新:2017/06/24 20:56:19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7-06-24 20:56:19

来源:798艺术 王薇


策展人戴卓群

“后浪:气质与前卫”谷仓当代艺术空间展览现场


有关本土与当下的内在关联始终是戴卓群在其策展实践中关注的议题之一。在对“当下性”与“在地性”保持敏锐的认知及自省的同时,其试图以疏离的姿态审慎地面对喧嚣的艺术现场,并通过回望的方式思考、判定和校对当下的行动。在深圳谷仓艺术空间举办的展览“后浪:气质与前卫”中,策展人通过八位艺术家以不同形式创作的作品再次展示了传统与当代的内在嬗变及二者之间的不可分割性,重申了在全球化背景中确立文化主体性的重要性及必要性。

陈晓云 《坠枯录注 妈的,连悲伤也被概括成一种道德的形式》 180×144cm 摄影2012年


艺术汇:“后浪”援引了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一段文字,二者之间是否具有某种意义上的关联?


戴卓群: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我先前在翻阅卡尔维诺的小说时,看到过一段关于海浪的描述写得妙极了,在构思“后浪”展的时候常常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于是便引了这段文学性语言作为展览的一种感性提示。作者通过对海浪的描写,从连贯又交叠的不同角度刻画对同一对象和事物的认识,这个普遍性的道理也能作用于如何看待当下的艺术现象及其背后的理路。寥寥几句对海浪的描述真是精辟又通透,令我反复琢磨,回味不已,一度觉得再要撰写策展前言实在多余。


“后浪”作为展览的主题,主旨在强调“后”。我们今天所说的当代艺术在八九十年代被叫做“前卫艺术”,“前”是二十世纪以来我们整个文化思潮的一个动能。到今天,随着资本和消费主义全球化的趋势,艺术世界变得越来越新潮、喧嚣,在这种情势里,我想同时也来强调一下“后”。作为艺术从业者,我们每一个人在做这个事情时,总是会想究竟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不虚妄的。无时无刻怀疑自己身处的这个现实到底可不可信?它是真实的么?当下的艺术就是应该这样的么?它不是一个具体的作品的问题,也不是某一篇文章或某一个展览的问题。

周力 《线》 200×300cm 综合材料2017年


今天有各种各样的思潮涌现,在这些潮流里面,什么是能真正代表当下的?什么是有营养的?这是一个整体性思考。我们可以把这种考察追溯到很久远的历史时期,譬如19世纪的满清末期,整个国家非常封闭和蒙昧,沦为半殖民地。而从洋务到维新,从五四到毛时代,在自强愿景下极端“求新”的一百年中,有太多的矫枉过正,以致文革后中国主体文明的全盘荒芜。今天随着信息的逐步开放、经济的持续发展和社会的稳定,在居变不息的全球化世界中,一步一步建立自身工作的主体性价值,其实是一个与历史和命运相关的现实。


“前浪”与“后浪”并不是简单的后者取代前者,推陈出新是一个很必然的趋势,同时有另一层意思是我们要时刻往后看,与古为徒也好,以史为镜也好,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常常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我不知道算是优点还是缺点,但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我很难一下子拥抱一个现状、一种趋势,总是本能地退避,保持疏离的态度。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禀性里可能永远都是个局外人,但我却并不是旁观者,我一直身在其中。

赵洋 《燃烧的野兔》 300×170cm 布面油彩丙烯2016年


艺术汇:如何理解题目中“气质”的所指?


戴卓群:气质是一种文明所能留下来的最核心的东西,当我们谈论某种在很漫长的历史周期中沉淀下来的东西时,往往不是指有形、可见的具体事物,不是水墨画、造像、甚至文献典籍一类的,而是“气质”,尽管这是最难于言说的。就像我刚刚在798艺术区N3画廊策划的展览“清流:品格镜鉴与美学的重申”中所涉及的相关美学问题,从魏晋到明清,“品”一直被作为中国古典艺术批评立足的基础。某种意义上,“品”就是气质。它无法量化、无法言说,甚至不是知识化的东西。不同于欧美评论体系对知识和理性量度的拥抱,中国古代推崇的就是很感性的东西。比如,我们无法界定清楚荆浩的《匡庐图》为什么被称为“神品第一”,又或者某一件作品“不入画品”,但整个艺文阶层又会认同这种品评标准。当我思考现在应当做什么的时候,我总是看历史,因为如果把视野局限在现场里面,或者在一个很短暂的生命周期里面,思想和视野就很容易被遮蔽。

唐永祥 《两个捋头发女孩的背影》 138×138cm 布面油画2015年


艺术汇:中与西、传统与当代的议题始终存在于中国艺术的实践当中,这也是你一直以来策展实践的关注点之一,如何看待它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在当下艺术实践中的显现与嬗变?


戴卓群:举例来说,中国美术史有很明显的断代时期,我们讲画史迭变,蒙元是中原文明或者说汉文明在历史上第一次被游牧民族彻底灭亡的时代,宋元之际正统衰微,业余文人画兴起是一个现象。历劫之后的明代,前100年基本没有出现美术史上重要的画家,一直到百年后吴门画派的崛起,那100年的美术史基本是空缺的。如果把这种情况移植到满清覆灭后的20世纪呢?或者移植到今天?历史是有相似性的。我们不要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这100年的文化,也可能交了白卷,平庸到完全没有存在感。


我经常拿中国当下的现状和欧美做比较,欧美文明的源头在古希腊、古罗马时期,之后被蛮族入侵踏入中世纪。在我的概念里,中国也有一个“中世纪”,那就是从蒙元到满清,中原文明持续遭到北方蛮族统治者的奴役和摧毁,我把这个时期比拟为中国的中世纪。所以,回到“后”的概念,不是要去拥抱传统的僵尸,因为真的传统,不是形式躯壳,而是文明的底色,“气质”更多是一种恒定的、核心的、本质的东西,但我们却往往在眼花缭乱的现实中舍本逐末。


20世纪以来,我们面临一个现状,就是传统与当代的对立、割裂,这是由功利主义导致的,面对着一个屈辱、劣等身份的现实,太需要一种自救和自恰,急于产生行之有效的结果,太想把自己从传统中剥离出来,却反而容易丢掉根本。传统和当代的对立是反智的,就像“前浪”和“后浪”是不可分割的,文明的歧途不在中西而在古今。

王郁洋 《光环》 400×400×60cm 250×250×50cm 影像装置 2015年


艺术汇:这次展览汇集了陈晓云、蒋志、唐永祥、王郁洋、吴俊勇、赵洋、郑国谷、周力的作品,这些艺术家的作品系列很丰富,参展作品的选取标准是怎样的?它们又是如何被有效调配并统一在展览主题之中的?


戴卓群:展览邀请了八位艺术家,展出作品的媒介形式比较多元,包括架上绘画、影像装置、动画等。最主要考虑的是艺术家和展览主旨间的内在联系,艺术家的工作及自身气质与展览的契合与呼应,八位艺术家的年龄都相差不大,正处于个人创作最旺盛的时期。在组建展览的时候,我会优先选择艺术家近期的工作,同时也会从展览内容的整体性出发,着重考虑作品与展览主题之间的契合关系。


比如蒋志此次参展的油画作品《虚空之浪》呈现了电脑死机后的花屏状态,虽然完全是当下信息时代我们最直接的生存体验的反映,但通过人工对屏幕图像的还原摹拟,却赋予画面一种强烈的古典气质,令我联想到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再如王郁洋的作品尽管技术性很强,但里面却有很诗性的东西,通过独特的编码系统,他的装置作品也许是从一句很诗意的语言生成而来的,且常常由电脑程序自主选择和抓取图像素材。当然,我邀请到的八位艺术家还有一个共同特征是我所心仪的,就是他们沉潜下来的状态。我觉得艺术创作是需要在一种独自的状态当中,独自前行,又需要不断地反观,或是后退。面对喧嚣的现场,我们常常需要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特别是在今天,疏离人群的状态可能更为可贵。

蒋志 《虚空之浪之12》 225×400cm 布面油画2015年


艺术汇:在展览的论述中你谈到: 对“当下性”与“在地性”保持同等重要和敏锐的认知与自省。能否具体谈谈与之相关的思考?


戴卓群:任何的工作,首先都要明确坐标,就像描述一件事情,需要时间、地点、人物。人物就是我们自己,坐标就时间、地点。我相信,在北京谈论艺术和在纽约或东京谈论艺术肯定是不一样的,面对的问题也不一样。而在今天的北京和百年前的北平,我们谈论和面对的问题也不一样。所以我们的工作是由“在地性”和“当下性”共同决定的。


当我们考虑到当下性的时候,不会再想要画得和文徵明一模一样,那是明代一个苏州人的使命,不是我们今天的使命。此外,我认为文化全球化是一个悖论,今天的全球化更多是一个商品、资本和信息的全球化流动,而这种全球化是受限的。文化从本质上不可能全球化,这也是一个关乎文化主体性的问题。

吴俊勇 《飞舟》 6分45秒 三屏动画2014年


艺术汇:也就是说,在你看来,传统与当代不是对立的、壁垒分明的,但文化之间的各自身份还将是存在的?


戴卓群:身份也不是一个国家的概念,要看放在什么范畴和层面上来讨论这个问题。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这是一个语境;欧美文明和东亚文明,那又是一个语境;你和我,这也是一个语境。美国的历史很短,但美国的文化也不是这200年建立的文化,而作为个体的艺术家,也不能说他代表中国的文化主体性,艺术家自身就是他的自己的主体。所以,主体性既是宏观的,又是微观的,更是具体的无处不在的。


譬如国内的艺术教育,体制僵化,造成学生的视野因陈腐封闭而极度受限,但同时我们也会看到另一种现象,最近几年,大量国外留学的艺术生,从整体上来讲,他们获得更开放的视野和对不同文化的体验,视野和思维都要开阔很多,这就是开放的好处,但也会看到弊端,时至今日,对中国人来讲,欧美依旧是强势碾轧而来的,任何人或事,弱势就难于自主,就很难建立主体性,主体性也是自我价值确认的一个过程。这里面还有一个现象就是,很多留学的年轻艺术家,他们的作品放在一个白盒子空间,如果没有背景介绍我们完全看不出这些作品的创作者是中国人还是欧美人,很难说这种同质会是一个好的现象。但总体来讲,更加开放、更加多元是很重要的,我们需要不断刷新自己的知识,以及对事物的感知能力、思考能力,最重要的是面向未来。文/王薇 图片/谷仓艺术空间

郑国谷 《脑神经线(马塞尔·杜尚)》 210×147cm 布面油画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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