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浪博客 文：吴亮(LeAnne Wu)

刚刚飘散的美国总统竞选期间种族谩骂的火药气味在纽约惠特尼美术馆的双年展中隐隐地反击过来，由于策展意向和参展作品在去年11月选举日前已经敲定，今春展览开幕时，便引起喧哗，争论纷纷。策展人种族倾向一目了然，揭开了美国当代政治与社会性密切相连的艺术风尚。

惠特尼双年展起源于1932年，以美国艺术为主，至今写下七十八个展览史,以往白人艺术家一统天下的局面已被多元化，多种族的当代社会潮流所取代。惠特尼美术馆新楼近年开张以来，展览重心放在崭露头角的年轻前卫艺术家作品，把组织双年展的任务交给两位三十出头的美籍越南裔年轻策展人克里斯朵弗卢（Christpoher Y. Lew）

和米娅鲁克斯（Mia Locks）也是为了体现这样的策展方针。克里斯朵弗是惠特尼美术馆的策展助理，他目光犀利，独具艺术审美力，善于物色高水平新作；米娅在加州的艺术圈内生活过，熟悉西部文化，曾经是纽约现代美术馆，PS1分馆的策展人，对于历史人物和时尚潮流兴趣浓厚，由这两位才智双全，风华正茂的策展人共同合作，挑选了六十三位艺术家和团体，汇集绘画雕塑，立体装置，影视录像，电脑游戏等诸多形式，占据了美术馆三大楼面，笔者也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观摩了这台好戏！

显而易见，策展人融入了自己的认同和趣味，张扬圈内艺术家，提携同族作品，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人之常情，不足为奇。首先史无前例地推举三位越南裔艺术家参展，华裔和日裔艺术家被剃了个光头；随后进一步了解到半数以上参展者来自纽约布鲁克伦(Brooklyn)和加州洛杉矶，策展人偏向某个区域的艺术家，不可能用平等公正来衡量机会，落在幸运者身上，就是天时地理人和的结果。

按双年展的整体规模来说，绘画作品选得并不多，强调社会历史题材，艺术技能和美感形式为次要标准。美国的首要社会问题：黑白种族歧视，是双年展突出的主题之一。黑白艺术家之争也成了双年展开幕仪式的冲突焦点。白人女画家戴娜苏尔兹（Dana Schutz）

堪称锋芒毕露，挑战成功的艺术家，她出展了三幅油画，第一张作品“电梯”（Elevator，2017）

的尺寸与惠特尼美术馆大型电梯门相同，陈列在五楼主展厅正面，观众一出电梯，迎来这幅各种抽象性的横竖人形堆积一体的画作，色彩跳跃，笔触豪爽奔放，画家巧妙地利用双门电梯左右两边开放时的过渡空间，突出中间强烈的主体画面，旁边略带虚影，表示公众场所错综混乱与个人暧昧隐私之间的区别。在粗笔亮色的图中点缀了一只超型蚂蚱和几个小蚂蚁，乱中添祸，戏剧效果更加明显。戴娜苏尔兹的第三张小作“打开棺材”（2016）挂在展厅的次要墙面却惹出一场风暴，祸根起于黑白种族历史深怨。

这幅争议作品是根据1955年美国南方发生白人残害黑人青少年的真实照片来创作的。画面抽象地描绘了脸部遭到破损的黑男孩躺在棺材里。当时一个年轻白女人指控十四岁的黑少年艾密特提尔与她调情，于是就被当地白人秘密绑架，遭受毒打，割肢破相，残无人睹。就在尸体落葬时，他母亲要求打开棺材让公众亲眼目睹其子所遭受的种族迫害，此事在黑人心中是一种莫大的种族耻辱。2016年总统竞选时川普有意挑逗激化种族矛盾，鼓动白人攻击黑人和墨西哥人，闹得舆论菲菲，满城风雨，竞选结果又令人大失所望，川普赢了，等于宣告种族歧视者获胜。苏尔兹就在这样的政治氛围下创作此画，辛辣挑衅味太浓厚了，难怪展览开幕式上黑人艺术家跳出来，站在画前提抗议，扬言不准白人艺术家画黑人，以此侮辱黑人，更不能利用黑人痛苦的历史为自己谋利，要求惠特尼撤销此画，并且当废品处理掉。黑白争执的新闻传出后，引起了艺术界的关注。纽约著名艺术评论家杰瑞苏尔茨（Jerry Saltz）今年四月初来南佛罗里达大学讲学时笔者询问他对此争议的看法。

(Author with Jerry Saltz)

苏尔茨谈到艺术家应有创作自由，白人画黑人无可非议；另一方面黑人不愿看到自己本族的苦难重演，因而产生抵触和抗拒心理也是情有可原。最后的结局如何？惠特尼维持原意，保留画作展览，戴娜苏尔兹在旁边写了一个声明，表白自己得到受害者母亲的感染，以公开儿子伤残的躯体告知世界这样的痛苦时刻，这幅画就为社会而作，保证永不出售。通过这场争论，两位黑白冲突的艺术家各得所需，戴娜苏尔兹使用残暴的种族谋杀案为创作题材，标立了无形的象征价值，从而提高她的市场价值；那位黑人抗议者也以斗胆抗争，捍卫本族声誉扬名，在惠特尼双年展历史册子里点了一笔。

由于策展者意在突出社会性，因此入选的艺术家不乏少数族裔，如非裔，墨西哥裔和亚裔（越南裔）。他们的作品反映了少数族裔特定的生活环境，如洛杉矶的非裔画家亨利泰勒（Henry Taylor,生于1956年）的作品“时代变得不够快”（The Times Aint A Changing, Fast Enough）

根据戴梦德瑞诺兹（Diamond Reynolds）2016年七月拍摄的明尼索达州警察枪杀她未婚夫费兰多卡斯特(Philando Castile)实况录像而作，画面车中躺着垂死的黑人，身穿白色衬衫，白眼顶黑珠，弥漫着死不瞑目的怨气，左上方伸出一只持黑枪的白手，寓意明确，强调社会暴力必须得到及时反映。泰勒经常画穿白衣的黑人，黑白分明，另一作品表现穿白衣戴白帽的胖黑人在后院烤肉，背后露出监狱的轮廓。生活中的美国黑人擅长烤肉，而监狱里关押的罪犯大多数是黑人，让非裔轻松愉快的生活环境背后衬了一道可怕的监狱影子，可见艺术反映典型化的种族形象。

墨西哥裔女画家奥丽莎尼森堡姆(Aliza Nisenbaum，1977年生于墨西哥城)的人物肖像表现墨西哥移民的生活，她的作品”MOIA纽约妇女委员会”(MOIA NYC Women’s Cabinet)描绘了一组年轻墨裔女移民包括画家在内，开会讨论从事领导工作。去年竞选期间川普大肆诽谤墨西哥移民为杀人犯，强奸犯，贩毒者，要造一座边界长城禁止墨西哥人入境，来蛊惑白人反移民情绪，拉选票。艺术家创作墨裔移民参政的作品，反击共和党竞选者诋毁老墨的言辞。

越南裔年轻画家朱莉阮（Julien Nguyen, 1990年生，居住洛杉矶）的“执行功能”作品（Executive Function），采用纽约时代报首页排版形式，，把冲突悲剧画面放在作品的一个角落，借鉴文艺复兴时期单点透视法，再把现代漫画，动画形象融入这种旧式手法当中，新旧交合，角色之间产生同步效应。但由于幅面较小，无法与其他大作媲美。

这种敏感的政治反应同样表现在白人女画家塞勒斯特杜泊斯本瑟（Celeste Dupuy-Spencer，1979年生于纽约）的创作中，她的漫画“川普集会（其中有些人我假算他们是好人）”(（Trump Rally (and Some of Them I assume are good people), 2016)，通过幽默诙谐的黑白勾描手法从侧面剖析川普支持者的举止态度，他们当中有盲目无知的蓝领工人，保守利己的老年人，人群背后透出KKK种族歧视分子白色面罩，他们举着川普的口号旗帜“让美国强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做着白人强大的美梦。

画家力图记录真实的美国中部愚昧落后白人的世态，而不是一味谴责川普以及他的支持者的种族歧视语调。在奥巴马任总统的八年里，天真的人们也许认为种族矛盾得到解决，忽视了种族问题根深蒂固的历史缘由。奥巴马当选是天时地利的偶然机会，他从小生活在白人环境里，长大后发现认同黑人容易得到教育和政治机会，才移居黑人实力雄厚的芝加哥，与原来的美日混血女友分手，找到米雪儿，利用黑人势力，青云直上，攀登政治最高峰，他的成功不能代表黑人的社会地位得到完全改变，况且奥巴马执政没有善待黑人，也没有提高蓝领白人的工作境况，故而种族暴力的悲剧不时重现，奥巴马温温吞吞，四面讨好，束手无策，造就了大批不满现状的川普选民的涌现。艺术家无法预测竞选结果，只能通过典型形象来表达如此社会现象，让观众透过现象看本质，了解事物的因缘。

艺术评论家杰瑞苏尔茨最近在“Vulture”杂志撰文指出当今历史错误的结果，虽然克林顿赢了多数选票，却不得不认输，各类社会活动家的艺术作品泛滥于国际型双年展，千篇一律的形象，致使政治艺术倒人胃口，渴求艺术的新电源。远离轰轰烈烈的政治是非圈，投入自然景物，表达个人情趣，以绘画的美感和技巧方面取胜，带来一股清新优雅的风味。策展者略微选择了少数老中青画家的作品，艺术功底深厚，画面抽象布局独特，好像避开辛辣刺激的政治浓酒，另添了道新鲜优质的素菜肴，咀嚼有味。凯瑞莫尔（Carrie Moyer, 1960生于底特律）充满活力的绘画，给观众带来满意的视觉效果，她先把剪好的图案贴在画框作为出发点，然后倒入颜料，扩展入画，流畅的图案上镶嵌了彩色光片，玩具，指甲油等等日常用品，色彩鲜艳，把建筑，风景，和人体各种抽象形式与具体形状结合起来，让形式从生到熟不断变化，当你站在她的作品前，就能领会用形代字，心明眼亮的感觉。

秋鲍尔（Jo Baer, 1929年生于西雅图）是双年展中最资深的老画家。半个世纪前她就活跃于极简抽象主义画坛，2009年她在研究一种称为“Hurlstone”的爱尔兰史前巨石的基础上开始创作“巨人之地”（The Land of the Giants, 2012）,她把想象中的巨人，生活人物，动物，古典雕像，和网路收集到的风景，通过速码软件和彩色铅笔勾描入画，追忆古典历史的同时体现当代气息，整个灰调画面，表达老画家深沉的自我感觉，完美的构图布局使幻想与实际，过去与现在互相交融，中庸淡雅，仿佛步入与世无争的禅宗境地。

90后艺术家托瑞索顿（Torey Thornton, 1990生于乔治亚州，居住纽约布鲁克林）少年气盛，艺术创作不拘一格，采用多种材料和拼贴手法，扩展概念性绘画范围，使其作品风格多样，形式独特，展出的两张大作令人刮目相看。题为“什么是性欲，是无限的量度与线相似?” (What is Sexuality, Is the Scale similar to a Line, 2017)的作品在观众眼前挂立了一块拼剪过的席梦斯床垫，涂了厚厚的颜料,穿上层层金属网，再系粉红色有机玻璃片和铝制军用狗标签，绘画与雕塑结合，意在倾诉性爱，性别，人的肉体之间的亲密关系。柔中有刚，软硬兼并，丝丝环绕，层层相连。

他的另一张作品更有趣味，在带齿轮圆形钢板贴了路边捡到的和网购的石头，并注明每块石头的来源，石头画着图案，尝试不同材料之间模棱两可的关系，

如此有灵气的年轻艺术家，在纽约得天独厚的艺术环境里可能变成收藏家的蓝股明星。(待续)

(2017惠特尼双年展：2017 3月17日至六月11日，美国惠特尼艺术博物馆(纽约)网址：Whitney.org)

2017年7月5日于佛罗里达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