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上的句法转换 :特殊和普遍时代的教育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2020   最后更新:2020/02/15 16:26:40 by 点蚊香
[楼主] 点蚊香 2020-02-15 16:26:40

来源:不周山  杨澄宇


刀锋上的句法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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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和普遍时代的教育

杨澄宇

关于最近种种,实在不愿意多想,又不得不想。对于不在灾难中心的人们来说,一切抒情和愤怒也许都是廉价和庸常的恶。但是,身处边缘已然被裹挟,也感受到了巨大的作用力。这是一个奇怪的机器,既是自然的,也是人造的,它形成巨大的漩涡,将所有卷入;也是庞大的离心机,将灵魂甩开,也许也包含身体。我们得穿过某种“窄门”,通行证是自我沙砾化,得越来越小。得被碾碎。

这些天,我的同事、朋友们也加入了微课的行列,录一些瘟疫时代的教育话语,推荐书籍,鼓励在家的学生。不少师友都觉得这是静心读书的好机会,我觉得如果这个时点非要思考一些和教育有关的事情,静心读书反而是最微末之事。需要反思教育赖以生存的整体。

法国思想家、哲学家利奥塔


这是个什么样的整体或母体呢?我更愿意借用利奥塔的说法,这是一个日渐失效的冗长的话语体系。我们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篇宏文大作,所谓宏大叙事。没有个体的读者,只有整体的人民。间或有文学附丽其上,或变本加厉,或踵事增华。但是,它的骨架是控制论的,它的精神是前现代的。当然这里并不是说现代就是好的,不纠结于此。我们无法简单概括之,它是儒法体系的延续,是无数个家庭的合成,是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它可以形变成每一个符号,极其复杂又极其粗暴。

这个长篇大论本质上是排斥文学的,或者说排斥真正的文学,但却喜欢文艺。目前,它追求简单的口语,并以此为傲,并教化大众,却又需要文艺来进行表饰。这种微妙,有时候书写它的人也会犯糊涂,会用词不当;而读者在阅读它的时候偶尔也会被一些文艺所感动,被真实所感怀,句读出岁月静好。谁都想安稳地活着,都愿意看到这篇文章书写华章。至少,它看上去很宏伟,很安全。

利奥塔的重要著作中译本:《非人:漫谈时间》


然而,这套句法的问题在这次疫情中表露无遗,千疮百孔。因为书写者们努力要维持的是句法的正确,而不是个体阅读者的体验。它需要铆钉而不是十字架,需要罗网而不是鱼饼,需要亲自而不是亲身,需要感叹号而不是问号。这次,它让所有人看到了它不堪的一面,问题在于,面对如此情形,教育何为?

之所以能有所为,不是因为这套句法的无所不包和健康运行,恰恰是因为此刻体现的致命漏洞。所以,教育不是弥合,而是分歧。弥合毫无价值,分歧与异质才是当下最可贵的。文学、艺术都是如此,它必须让所有人看到这种异质化的可能,不让伤口变成疤痕,而是保持楚痛与新鲜。这样说或许很残忍,但比起肉身的、彻骨的、真切的苦难,这点残忍又算什么呢?

这套句法本质上是前现代的。有趣的是,它的漏洞会随着商品经济随时出现又弥合。所以有另一个重要问题,怎么看待市场与技术?它们好像完美融入了这套句法,是共谋与帮凶,但是又偶尔能够掀起皇帝的新装,请我们观赏其粗鄙的骨架。但又旋即落下,继续装点门面。还是借用利奥塔的话,它有人性的尾巴,并用此反人性。没有这条尾巴,野兽依旧不会进化成人;彗星还是要向前坠落。但有了这条尾巴,我们就有理由相信它是某种尚未显现的器官。所以,教育不能拒绝市场与技术,因为其中蕴含了某种力量,有些可能是我们此刻无法预料的。这种力量让句法漏出破绽。但是又要保持足够的警醒,防止它们苟合,当然它们已经在一起了。这一点很难。但别无他法。

利奥塔流传最广的著作《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首个中译本。

目前的教育、文学、艺术好像会幻想着一种消弭疼痛,重塑整体化的可能。怀有乡愁。但是,在这套语法体系下,弥合即犯罪。在这样的语境下,某种意义上,我们之所以在此刻感到无力与痛苦,是这个碎片化时代带给我们的福祉,而不是灾难,因为至少我们可能保持清醒,可以看到并记住帷幔后的丑陋。如果没有自媒体,我们能够看到这些吗?如果没有谣言,我们可以倒逼出真相吗?当然,它们都会做恶,都可能成为恶,但可能本身更重要。真相甚至都不重要。寻找的行动更重要。

在可以想到的未来,这套句法还会有条不紊的运转,并且使唤教育对其修补。这里有两个选择,要么觉得应该修补种种裂缝,并可以得到整体的平静;一个认为这种整体的平静是不值得的,裂缝应该更大。我认为,只有更大的碎片化才能得到希望,如果这个社会有什么共识需要达成,那就是再没有共识了。教育的价值不是让我们看到整体,而是瞥见个体。

至于技术,我希望它不是一种统治术的末梢神经。但我们应当试着观察,末梢就是边缘,就有句法突变的可能。这套句法必然需要借助新技术来维持,但新本身恰是漏洞所在。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书写,语病是必然的,但这套句法致命之处在于它要借助更大的语病来消除已有的语病,在删除的过程中,病态反而会呈现偶尔的、更深层次的正常。就像皮肤病了,鲜血淋漓反而是正常;皮肉病了,蠕动的肺腑反而是正常;病入膏肓了,灰白的骨头反而是正常。教育、艺术需要辨别这些。彰显出来。

仅仅这样还不够。得主动寻找每一个微小的异质。这是自觉的个人审美化。它寻找的不是愉悦,至少在最初的语境不是。它是主动对每一个定式的否定,是个体自由的最大化。是彻底的碎片化;碎片的彻底化。当这个句法认为文学是一种工具以罗织,那么纯文学就是可以寻求的漏洞;当这个句法认为纯文学是装饰,那么纯文学就是垃圾;当这个句法认为文学是崇高的,那么装饰品、现成品反而就是可以寻求的消解术;当这个句法努力要去建构什么坚固,那么消费时代的挥霍与娱乐就是拆除;当这个句法要我们忘记,驱赶我们的肉体,那么我们精神上的点滴建构都是营造;当这个句法要塑造我们的灵魂,那么放浪形骸就是一种舍身成仁。我们不是失去自我,非要从这套句法中寻求坐标,而是我们只能这样,这个句法已经将我们嵌入。

这是个特殊的时刻,但肯定也是普遍的时代。因为这套句法不会选择特殊还是普遍,它就缠绕在一起。教育能做到的,其实很少。读书不重要,文学不重要,艺术不重要,教育当然也不重要。不如先什么都不做,这套句法让我们书写什么,我们就先看看。在刀锋之上。因为按照诗人的话,施暴的手并不比受难的手轻松。



编辑手记:


这篇短文是杨澄宇先生最近写就的。全文对疫情时期的个体状态和教育面临的处境进行了文学化的描述和分析,具有一定的批评指向性。其中有几个方面的提醒值得注意:1、如果处境是“负数”化的,闭门读书还有什么意义?是否阅读越成了帮凶或犬儒?2、教育的改变契机,并非形势一片大好之时,而在于危机迸发之时,教育的价值才更加彰显,关键是我们是否有行动的勇气与能力?3、宏大叙事不死,真正的不同声音与探索就不可能真正落地生根,结合目前的疫情文化状况,我们是否更应该对整一性的声音做出反思?4、事实上,现实已经被宏大话语牢牢控制,教育与创作可以做的其实非常少,不过,空间小就不做为了吗?作者呼吁我们要走窄门,你愿意否?另外,本文反复运用利奥塔对现代性弊端的批判理论,并顺着利奥塔的思路对当下的问题进行批评式分析,利奥塔的理论价值在今天仍有非常明显的现实思考价值,虽然很多道貌岸然、思路混沌的理论家早就声称利奥塔的理论过时了。最后,我想提醒一下读者:利奥塔意义上的后现代性很可能不是你们以为的后现代,其实你们对现代性的理解也可能是危机四伏的。


——王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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