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归背景的青年艺术家带来无知、平庸、令人作呕的国际风?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1128   最后更新:2021/05/20 11:44:59 by 点蚊香
[楼主] 点蚊香 2021-05-20 11:44:59

来源:绘画艺术坏蛋店II  林梓


拟像空间梁子的展览,以及由此想到的一个问题

文/林梓

五月初的一天,我来到位于北京草场地的拟像空间看到了年轻艺术家梁子的同名展览“梁子”。

整个画廊的空间被一道临时木墙阻隔了,墙上有一道门,打开这道门就来到这个展览的场域之中。我的双脚站在厚实的沙子里,身体周围被一个琳琅满目的,由小物品和玩具组成的世界包围。这种直观的印象让我想到自己正位于中东沙漠小镇里的一个不景气的二手商店。

展览局部特写  


拟像空间老板渣克周告诉我,这个艺术家名叫梁子,是在圣马丁(位于英国的圣马丁艺术学院)纯艺系毕业的。

梁子很年轻,他毕业之后骑了一个自行车,从伦敦开始骑行,用了几乎一年的时间(381天)骑回了自己位于齐齐哈尔的家。途经了很多欧洲和中东的国家。在策展的文字介绍中,艺术家的信息如下——“东北人梁子,十年间四处游历,收集了多元化多民族的田野素材,从路程中提炼无法忘记的日常片段,并衍生出此次展览。”

带着这层逻辑,我意识到这是一个以物品来创造个人叙事的展览,于是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周遭的一些物品,这个过程中还配合着渣克周实时的讲解。

在这些物品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一块灰色的砖头,上面印着FW两个字母。

渣克周解释说,这块砖头来自叙利亚,属于梁子的一个叙利亚朋友。这位朋友家被炸毁了,于是他把其中的一块砖头当作礼物送给了梁子。梁子觉得这物品本身的出处,语境,以及上面隐约体现出的信息(FW-FuckWest)都很有趣,于是就收集了起来。想必梁子很看重这块砖头,在展览的空间中,这块砖头一本正经地放置在一个亚克力罩子中,被陈列在一个白色底面的展台上。它旁边还簇拥着一个水晶球,一捆麻线,一个饱经风霜的可乐瓶,一个在西方很常见的饮料托具,一个打开的工具盒——以及一个竖起在旁边的黑色小改锥,和一个做工粗糙的坦克小玩具。

FW砖头及其周围布置  


在这一个小小的局部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空间中物品的之间的复杂性——某一种刚刚被几个物品建立起来的庄重感或说秩序,很快就被另外一些放置在它们周围的物品打破了。

每一个物品似乎都在为自身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意义而努力,但很快这种努力就被这个环境中更多与它同样渺小,却又同样努力的,并且看似毫不相关的物品消解了。在这个空间中充满了质量低劣的玩具,小物件,牙刷等小商品,写着中东文字的杂志和海报,小石块,小收集物,以及车票。

但与此同时,在这些物品之中,我们也能够看到一些零星的写着中文的商品,比如四瓶红色包装的1.5升版可口可乐,以及一个写在横幅上的标语片段——上面写着:错过永不再见。

展览局部特写


渣克周解释说,这些物品大多数是从梁子骑行路上收集来的,也有很多是他在草场地周边收集的。而艺术家梁子希望在这里呈现的效果是一个“中东集市”的感觉——当所有这些物品陈列在一个充满沙子的空间中时,这种二手店或者集市的感觉是很成功的。

这些物品之中也存在着一些线索,其中最明显的可能就是那些与性和身体有关的物品,这包括了一些脏兮兮的蕾丝内裤,似乎随手挂在遮阳伞下的黑色胸罩,一条猩红色的情趣内裤,一件恶作剧般被改装过的紧身衣,以及一些散落在各个角落中的男性芭比娃娃——这其中还包括一些裸体并且肢体扭曲或者被破坏过的男芭比娃娃。这些与性有关的物品看似很随意并且有点儿狼狈的意味,但其实这是一块非常重要的信息。

观者在这些物品中隐隐感到了艺术家这趟旅程的私人性和立体感——仿佛这不是一次怀着某种强烈目的性的创作之旅,而是一次找寻自我,以及探索自我性观念的旅程。

这里面有一种诡异的亲密感——我脑海中那个在中东独自骑行的男孩形象也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变得鲜活,孤苦,躁动不安却又骄傲不已。

展览局部特写


我被告知展览还有另外一个部分,于是我们来到了展览的B空间,一个与刚才充满沙子的空间面积基本相当的展厅。

这里的环境与刚才的“沙漠集市”相比反差非常大,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渣克周打开一个手电为我照亮。在他的指引下,我穿上了一双胶鞋,然后站到了一个脚踝深度的水池里。

整个B空间制造出的效果就是一个黑暗的水池,在水池的中间,有一座必须得穿过水面才能到达的小木屋。我穿着胶鞋,拿着手电围绕着小木屋走了一圈,看到水池中散落着很多废料般的物品。最后我掀开布帘,走进那个小木屋,里面有一个小电视,它正在无声地播放着梁子骑着一只充气的天鹅在水上漂的影像。

我被告知,B空间的小木屋和水池是梁子试图重现自己在喜爱的一间位于河中央的木屋——骑行经过塞尔维亚时,他发现了河中巨石上有一个小房子,是他老早就在图片里见过的,没想到居然在此偶遇了。他便萌生了在里面居住一晚的念想,但当时并没有实施,于是B空间中的这个景观就成了他这个念想的一个重塑。

B空间水池中央的小木屋


这个展览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很深刻的,虽然从某个角度来说它也是平淡无奇的,甚至其中这种完成度非常高的未完成感也许是值得诟病的——但看得出这是一次用心的布展,一次非商业的操作,一次完整的多层级的呈现。

具体来说,梁子在拟像空间的这个展览有三点都令人印象深刻——首先是它在布展层面对于空间的改造及安置是用心和认真的,这一点很大程度上奠定了这个展览的高质量;其次贯穿展览这些呈现内容背后的是感受而不是理论。以感受作为展览呈现的内在逻辑是非常好的一个选择,这表现出创作者对于艺术的驾驭是深刻并且成熟的。

有些艺术家拿理论和理论家的名字作为贯穿展览的主线,并且利用作品和文字强化“自己的作品就是对于XX理论最好的注脚”的概念。

后者作为一种在国内展览中比较常见的现象,笔者是非常不看好的。这种创作紧贴理论的思路是一种对于艺术和对于理论的误解。而以感受为内在逻辑进行的布展则会产生一种复杂并且凌乱的效果——它是几乎没有预先设计的,是在布置过程中一点点建立起来的联系和逻辑。

通过策展人提供的材料,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家对于两个空间的布置基本是遵循着这样一种“边走边想”的方式来操作的。而这种看似随意不严谨的工作背后,正是感受发挥了它的价值,并且建立起了我们在展览中看到的那种立体的,丰富的感受。

令人印象深刻的第三点来自艺术家对于过程和结果的关注。

在展览之外,艺术家还设计了5个发生在草场地的“外部事件”,这包括每晚为晚归的草场地居民亮起灯,在草场地停车场围墙后面藏了五个风铃,以及交给餐厅老板1000元钱,用做支付给深夜一个人来吃饭的客人的餐食费用等……

在展览的空间中,还有一个局部的设计是这样的:在玻璃窗上有一个橙子大小的镂空,在这个镂空的部分后面有一盏长明灯。这个灯将在夜晚吸引草场地的飞虫飞入展览的空间里,但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具备飞出去的能力,所以飞虫将被迫在展览空间中飞行,但结果很可能会逐渐死掉。

在展览空间中(沙子中),有一些植物这些植物每天都会由工作人员浇水,但无论植物的死活,都不会在展览中进行更换。这些在展览空间内外的部分让整个展览依旧保持了艺术家在旅行中的某种逻辑——一种永远在行进中的,没有结果的状态,并且一切细节的取舍都以这种行进的状态为基础来进行设定。

飞虫,植物,以及那些在草场地社区中的小小的举动将成为这个展览持续时间最长的部分,相比之下,在拟像空间中的这部分内容反而因为它的稍纵即逝而显得次要了。

展览局部特写

笔者丝毫不掩饰对于梁子这个展览的肯定,然而与此同时,这个展览也是一个现象中非常典型的一个案例。

这个现象就是大批年轻的海归艺术家对于西方艺术学院所提供的一种构建艺术的思路不假思索的全盘吸收,以至于因为缺失了某一种变通而显得重复,老练,并且乏味。

这种变通指的是什么呢?

应该说这种变通里及包括了某种更激进的,对于西方“正确思路”的探索,也包括对于自己的文化身份,物理身份,以及社会身份的一个更立体的反思和认识。

近一步说,当代艺术所讨论的诸多母题——比如性别,后殖民主义,消费主义,少数族裔,科技导致的肉身异化等都是以西方视角出发进行的讨论。

这些讨论如果真正着眼于中国语境,有些母体会显得很空洞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比如艺术家陈丹笛子在户尔空间的展览“热带房间”就属于这种不合时宜——因为她的创作思路以及关注点都过分地聚焦在了一种看似中立,但其实西方的立场上——这种立场在她所关注的“热带帝国”这个主题上则显得奇怪,因为作为一个文化事实上上的中国人,她并没有在这个母题上提供任何与之相关的观察和视角;而是,她围绕这个后殖民母题进行的系列创作是高度西方学院化的。

类似的倾向在梁子的这个展览中亦然。

梁子贯穿亚欧大陆的这一次浪漫骑行似乎是带着一个西方艺术家的眼睛和脑子在进行的。他所关注的问题依旧是性别,西方后殖民烙印,东方性的衰落,消费主义在贫穷社会的异态等……换做是一个英国艺术家,从齐齐哈尔骑行回到伦敦,他/她的关注点应该不外乎也就是这几项。

那么这是一个好的现象吗?

来自全世界的艺术青年到西方艺术学院体系中进行了学习之后,都开始用同一种视角来讨论同一类问题,得出的也是同样的某种意义上的结论。这是一个好的现象吗?我认为这是一种后殖民主义病灶真正的显露,一种由无知和平庸导致的献媚,一种令人作呕的国际风。

展览局部特写


当艺术家梁子已经这么用心地来为他的个人叙事收集物品,以及在布展中以感受为纽带建立自己的艺术场域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用相同的心思来反思一下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教授给他的这一套关于“艺术中的政治正确”的体系呢?

我认为意识到这种以西方艺术学院话语权为基础的当代艺术国际风的存在,以及不让自己的创作思路陷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是每一个海归背景的青年艺术家必须要面对以及反思的问题。

只有这种反思后的行动,才会让中国年轻的艺术家在真正意义上摆脱西方后殖民主义的阴影。

林梓,策展人,独立批评人,自由撰稿人,艺术史论学者,艺术教育者。2017年获得美国纽约视觉艺术学院艺术硕士(艺术批评及写作)。曾担任前波画廊(纽约)执行助理,否画廊(纽约)评论撰稿人,常青画廊(北京)画廊助理,以及《典藏》《艺术与设计》《艺术广角》《艺术中国》,纽约Degree Critical等特约专栏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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